苦瓜
哦，天哪！

    傍晚下班的路上遇到一个卖香瓜的临时瓜摊儿，问跟我一同往家走的孩子想不想吃。孩子对香瓜没有概念，在他的印象中可以拿来当水果吃的瓜似乎只有西瓜，于是决定卖两个让他尝尝，知道好吃的瓜有许多。正在付钱的时候，有一位大姐拿着削好的瓜来找摊主，火气还挺大：你这个人怎么这样，这么苦的瓜也拿来卖！那意思是摊主有意卖了苦瓜给她。摊主看上去很老实，大概不是常在街边儿混日子的主儿，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又担心我听说瓜苦退货，赶紧把我的钱收了，才去解决苦瓜的事儿。大姐更不高兴了，脸都红了。我赶紧帮忙劝解：香瓜苦有很多原因，凡是不熟的香瓜都是苦的，也有的是花粉的原因，这个不好判断的。摊主一听，仿佛找到了救星，赶紧说：是啊，我只能帮你挑熟瓜，苦不苦我没法看。说着拿刀削了一片放进嘴里去尝。看来真是苦瓜，因为他说了一句差点儿让我笑出来的话：苦瓜去火，你可以拿回家炒菜吃。我一听，这家伙说话还真不厚道，对他说：得了吧，你赶紧给人家换一个吧，谁家拿香瓜炒菜吃！说完拉着孩子就往家走，也不知道他们最终如何解决的。
    孩子听清了我的话，一边走一边说：爸，你买的瓜不会也是苦的吧？我说应该不会，我放鼻子上闻了，有香味儿。他继续发表他的看法，顺便卖弄一下他的生活常识：这个人怎么哄阿姨，说香瓜可以炒菜呢？可以炒着吃的是南瓜、冬瓜、黄瓜，冬瓜要烧排骨或者虾米才好吃——香瓜炒菜那不炒成浆糊了！我说是，苦瓜也可炒菜吃，但他卖的不是苦瓜，是香瓜带了苦味儿，他这样说是耍赖皮。儿子一听来劲儿了，说：那你还帮他说话！我告诉他我不是帮他说话，香瓜不熟确实是苦的，几乎所有的瓜果都是这样，没长熟的时候越是苦涩，长熟以后越是香甜，而那些没成熟时一点也不苦涩的瓜果，成熟以后味道也是平淡的……我絮絮叨叨地说着，也不知道孩子听懂了多少，倒是没像平时那样向我随意发挥他的感慨。
    转过一个弯儿，抬头突然看见了西边天空灰色的散云，在夕阳的照射下现出一条条灰暗而刚硬的棱角，很像一个男人忧伤的脸。心里终于明白为什么要给孩子讲苦瓜的事了。昨天去参加一位同事的遗体告别仪式，我的心情就一直像这天空一样低沉。
    我是前几天才知道这位同事突发脑溢血的，以为最多留下一些后遗症而已，因为他还很年轻，三十出头的人，怎么着也能挺过去。前天中午参加另一位同事孩子的婚礼，听说情况不太好。到傍晚就收到单位短信，说是人已经走了。死者长已矣，生者还得偷生，当天晚上又和以前的学生一起小聚，喝了点酒。之后一个人在路灯下往家走，不由又想起那位年轻的同事，那么结实的身体，说不和我们一起喝酒就到另一个世界去了，心想以后他的名字可能就要从人们的记忆里渐渐淡出了。可是就在不久前我们还坐他的车出去工作，从一个风景区走过，他的表情、动作、说话的声音还那样清晰地在脑海里生动着，一时竟忍不住想流泪。打电话给朋友，说：你说他这叫什么人啊，说走就走了，老婆孩子都不要了……
    昨天见到他的孩子了，一个刚刚上二年级的男孩儿，和我的孩子在一所学校，上同一个年级，竟然没有爸爸了……孩子不懂事，在那样一个场所还要到处跑，直到和他爸爸告别的时候才似乎明白些什么，紧紧地缩在妈妈的怀里，让人心里涌起说不清的伤感。我相信他以后的生活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是那心理上的伤痕怕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复原了。那个殡仪馆也是二十年前我送走母亲的地方，我知道心脏碎裂的那种感觉。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只能希望孩子像稚嫩时苦涩的瓜儿，在风雨和阳光里慢慢长大，将来能更加懂得珍惜，酿造出比其他孩子更加香甜的生活。仅此而已。
    白天人们依然要为工作而忙碌，夜晚的梦乡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便走进去的。我一个人在黑暗的边上漫游着，想起那个卖瓜的汉子和退瓜的大姐，想起正在远去的同事和他年幼的孩子，深切地体味着生活的荒诞和所有活着的人的在意与较真儿。
                                                     2011.6.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