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视镜
哦，天哪！

    有人说，人如果对自己的未来了如指掌，活着就没有意思了。其实，人是知道自己的未来的，《红楼梦》里说，“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这就是人的最终结局。人不知道的，不过是由现在通往那个土馒头的过程，而这个过程正是人活着的全部意义。

一

    周末，南天驾着刚买的国产宝马车到同学张凯家去打牌。刚进小区，迎面一个老人骑着电瓶车直奔他冲过来。他急忙刹车，老人也尽力扭动车把避让，可是电瓶车的左车把还是撞在了南天车子的后视镜上，老人车子一斜，一头扎进了路边的冬青树丛。南天急忙刹住车，从车上下来，把老人扶起来，问：大爷，您摔伤没有？老人吓得脸色发白，只知道摇头。
    小区的保安从保安室跑出来，从南天手里接过大爷，说：老人家骑车不能慢点？把人家车撞坏你赔得起嘛，那可是宝马啊！
    南天听了觉得很不对味儿，冲他翻了一下眼：哥们儿怎么这样说话，再好的车也不能和人相比啊！又问老人：大爷，您哪儿撞伤没有？
    老人渐渐缓过神来，伸了伸胳膊腿，觉得没什么，说：我没事儿小伙子，看你车子撞坏没有吧。
    三个人来到车前，发现那只后视镜被撞碎了。老人急忙说：小伙子，这镜子多少钱？我赔你！
    保安冷笑一声，说：大爷，您以为这是你电瓶车上的镜子啊？这镜子至少五百块！
    南天说：大爷，没事儿，我自己去修就行了，不要您赔。如果您没伤着，就去忙您的事儿吧。路上小心点儿。
    南天坐回驾驶室，向后视镜看了一眼，碎成几片的镜面上，把完整的小区分割成几个片，保安和大爷正在不规则的格子里慢慢地走着。他突然觉得很有意思，如果不是后视镜被撞碎，他们本应在同一个格子里的，可是现在却隔着一条无法弥合的裂缝。他伸出手按了一下碎裂的后视镜，中间的碎片掉了下来，再看后视镜，小区依然裂成几块映在镜子中，掉下的碎片几乎没有什么影响。
    打牌的时候，南天跟张凯夫妇说起小区门口的情况。张凯问：那个老人是不是左边腮帮上有一颗很大的黑痣？上面还有一根很长的毛？这个特征很明显，南天当然记得。张凯嘴巴张得老大，半天没合上，然后说：天哪，你可真会撞，你知道他是谁吗？
    南天不知道，他从北京总公司刚调到海城不到一个月，这里对他来说还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但他从张凯的反应可以猜测出来这位老人一定不是一般人。于是问：不知道。他是谁呀？
    是谁？——也难怪，你来的时间太短。在海城谁不知道古敬轩啊！他是本地的大书法家，看到街上那些商场的招牌没？只要是他老人家的手笔，商场肯定有实力，如果不是他老人家写的招牌，你经营策略再高明，本地人也以为你没有根基。咱们公司那块大门牌写得怎么样？他老人家的手笔！——你肯定不知道，他老人家写字从来不落款。听说市长跟他要幅字，一千块钱一个字，最后让他落个款，他说什么也不答应……张凯讲起古敬轩，仿佛刚看懂《西游记》的小朋友讲起孙悟空，那神通，那本领，嘿，大了去了！
    张凯正要讲古敬轩的其它传闻，南天拦住了他：除了我，海城肯定还有人不认识古敬轩。
    谁谁谁？张凯两口子一齐问，这对他们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海城两大宝，一是上帝赐的蓝天碧海金沙滩，自然风景美；另一个就是青山绿水滋润出来的人杰，书法家古敬轩。据说中央某领导来海城视察，走的时候留下的墨宝只有四个字，“人杰地灵”。政府送给领导的纪念品就是古敬轩的一幅字。由于老人家外出讲学，一直到领导快出发时才回来，那幅字连装裱都没来得及，就这样送给了领导。
    南天听他们俩越说越玄乎，就说：你们小区的保安也不认识他。是啊，如果保安认识他怎么会说这么大个书法家赔不起一只后视镜呢。
    呵呵呵……张凯听了南天的话，不由笑得前仰后合。在海城，一个保安也算是个人物吗？告诉你吧，他比你来海城还晚，刚上班三四天。如果物业知道这件事，我估计他的工期不会超过五天，肯定要炒了他！
    有这么厉害？就是国家领导人也不能因为人家不认识就把人家炒了吧？南天总觉得张凯的话里水分太大。一个书法家怎么可能有这么大威力呢！
    张凯看出南天不太相信，把手里的一个同花顺一摔，说：这你就不懂了吧？你看海城那些小区的入住率怎么样？三分之一不到吧？咱们蓝苑小区怎么样？入住率差不多百分之百。知道为什么吗？就是因为轩老住在这里，就是因为小区的门口那块大石头上的小区名字是轩老写的！

    张凯讲起古敬轩老人，仿佛就是他家的亲人，这一点让南天特别感动。南天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告诉他，一个人地位上可能成为不了英雄或者领袖，但是，如果他在精神领域十分丰赡，同样可以成为一个地区或者某个领域的领袖。这一点南天是深信不疑的，他的父亲就是这样的人。他父亲是一所高校的教授，在家里根本看不出他有什么过人之处，可是学校的教授和学生都对他特别尊重，原因很简单，他父亲在美学领域的修为之深是一般人无法望其项背的。
    咱们什么时候去拜望老人家怎么样？南天问张凯。
    你不怕碰壁？多少人来拜访他都吃闭门羹呢。我早就有这想法，可是又害怕——别说老人家不一定接待，就算接待了，咱和人家谈什么呢？总不能只说人家好话吧？
    南天挠挠头说：就说后视镜吧。他今天撞坏了我的后视镜，这总是个话题吧？
    哈哈哈哈……张凯两口子忍不住大笑起来，说亏你想得出，莫非还要让轩老赔你后视镜？
    那倒不是。不过我从后视镜里看到的东西他老人家不一定看到过，咱们就聊聊这个吧。
                              （待续）                    2011.4.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