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痛
哦，天哪！

    这几天牙痛得厉害，连人的精神都快要崩溃了，四处求医问药。一向不爱吃药，现在也不得不大把大把地往肚子里吞那些红红绿绿的药片、药粉、药水，可是效果却几乎为零。“牙痛不是病，痛起来要人命”，这是古话了，如今却在我的身上落实得不留一点边角。

    记得小时候经常听父亲喊牙痛，饭热了痛，水凉了也痛，饭硬一点便无法吃。每次听到父亲喊牙痛，就慌忙去为他找药，父亲接了药，满眼都是慈爱地看着我，似乎他的小儿子最能理解他。慢慢地，家里的干饭变得粘稠起来，我们不爱吃，冲母亲嚷嚷，母亲也不说话，用饭勺一下一下扬盆里的菜汤，直到不热也不凉。
    当时不知道父亲怎么总是会牙痛，现在总算知道了。

    我的牙痛，是去年夏天带儿子去北京矫正视力时落下的。记得有一天上午，医生把我叫过去签字，每一张签字单上都写满了可能出现的不测，似乎孩子一旦进入手术室，一切后果都要由我这个做父亲的承担，而事实上我最无权做这些决定，因为我什么都左右不了。孩子顺利从手术室出来以后，一切担忧和焦虑都已经成为多余，我却无法咀嚼任何食物，满口牙齿仿佛都悬了起来，一用力便钻心地痛。断断续续将近一年了，这牙痛再也没好过，先是不敢吃肉，接着不敢吃硬的食物、筋的食物，最近连喝水、漱口也痛得要流出泪来。
    父母一生有六个儿女，哪一个没有经历过生生死死的考验？小时候听父母唠叨我们每个人生病的经历，过往的事件和心理体验依然如在眼前，可以想象他们在面对自己子女生死抉择时的心情，大哥出天花，大姐从墙上摔下来，二哥吃错药，四哥耽误了治疗的时间……哪一件不是要父母的命的！——父亲的牙痛，可能就是在这一次次焦急上火中落下的吧。然而那时我不懂，我只知道父亲牙痛让我很着急，但母亲把米饭做得那样粘，还是发了牢骚。
    小儿子不知道牙痛是什么感觉，跟着我往医院跑，看到那些奇奇怪怪的仪器特别好奇；医生说最近不许喝酒，不许抽烟，不许熬夜，把他高兴得什么似的，说爸爸终于可以多陪陪他了。当我痛得在沙发上一句话也不能说的时候，他便拿了棍棒为我表演从《西游记》里学来的一些动作，得不到我的表扬，就过来拉住我说：爸爸，你陪我下盘棋呗。我只能对着他苦笑，毕竟他还不知道牙痛是一种什么滋味。
    现在的医生也真是有意思，你去看病，他只问你哪里不舒服，却从来不问病是怎么得的，难道他们不知道每个病人都有倾诉病因的欲望？不过，当着孩子的面，我想我不会说是为他手术签字时留下的牙痛，我不想让他再次回忆一个孩子被送进手术室时的无助和无奈，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不愿意让孩子一次次强化这样的心理体验，那会给他将来的生活留下看不见的阴影。而且，让孩子知道爸爸为了他落下牙痛的毛病，他幼小的心里是不是会有一种歉疚？父母为孩子付出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不图回报，也不需要孩子记住。

    牙痛依然折磨着我。有的医生说是牙周炎，让我不痛以后去洗牙；有的说是火牙，可能没有办法根除，看来我要做好一辈子牙痛的准备了。我只希望这不是从父亲那儿遗传过来的毛病，否则，我的孩子将来很有可能也会受到牙痛的折磨——所有的苦难有父母承担就可以了，就让孩子健健康康地生活吧，如果孩子牙痛，给父母带来的就是心痛了。

    年轻的时候喜欢唱一首歌，好像叫《不老的爸爸》吧，“爸爸爸爸亲爱的爸爸，满口没有一颗牙，整天嘻嘻又哈哈好像洋娃娃”，现在才知道这首歌对孩子来说是很温馨的，而对一位父亲来说却很不轻松，哪颗牙齿不是经过了钻心的疼痛才会掉落呢？
                                                                    2011.3.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