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芽儿

哦，天哪！

    几天前还是灰黄色的柳条，在微冷的风中百无聊赖地摇晃着，仿佛太久没有鱼儿咬钩的钓线，垂在平静的水面。说真的，我看得也太久，有些乏了，悄悄地收了期待，把目光移向更远的山，总以为远处应该有春的消息。初春的阳光是那样明媚，让人觉得经过疲惫不堪后走进了温润的浴池；小鸟也从皱巴巴的冬季里挣脱出来，叽叽喳喳地吵个不停，好像一群冲出学堂的孩子。不知是去年的记忆，还是梦里的幻影，小院儿里的海棠已经打了几个豆粒儿大小的深红色的花苞……春天真的已经来了吗？我该用什么来证实这个恍恍惚惚的季节呢？

    不时有一阵冷风吹过，心情只好像冬天一样往衣领里缩一缩。天很蓝，云很白，阳光一片灿烂……但是，它们能告诉我这就是春天吗？

    小时候是很信温度的，而母亲相信柳芽儿。东北的冰雪刚刚开始酥软，就吵着闹着要脱棉衣——几个月的捆绑，真是累极了，然而母亲不让，说天还很冷，柳芽儿还没有长出来，春天还远着哪！于是我就期盼柳芽儿快点长出来，天天盯着那棵老柳树看，然后向母亲汇报：柳芽儿又鼓得大一些了！——那是轻松和自由的信号啊。大河边的臭李子快要开花了，山丁子的枝条也变成了软软的嫩红色，可是柳芽儿还像裹在梦里一样，泛着微苦的清香，就是不肯绽出来。天已经不冷了，可以脱棉衣了。每天早上都要向母亲提出申请，可母亲总是说，柳芽儿还没有长出来，暖和也是假的。

    突然在某个早晨，推开家门，发现那一片红柳林的柳芽儿全部长出来了，河湾里一片翠绿。急忙跑回去脱棉衣，母亲说天气还这么冷，就不能再多穿几天吗？是啊，天气还没有前几天暖和呢，可是柳芽儿已经长出来了，春天已经到了，干嘛还要缩在冬天里呢！母亲也没有办法，因为她说过柳芽儿长出来就可以脱棉衣的，只好看着小儿子冷得缩着肩走出去上学。中午放学回来，母亲问：冷吗？我说：冷。可是柳芽儿已经长出来了，冷也不怕！母亲就看着我轻轻地笑。不久母亲也换上了薄衣，她笑着说那棵老柳树也长出柳芽儿了，春天真的到了。

    春天的柳枝是甜的，折一枝下来做成柳笛，田野里、院子里就到处都是吱吱啾啾的柳笛声。小羊最爱吃嫩嫩的柳枝，于是每天下午我都要牵着它到河边的红柳丛里给它吃得饱饱的，然后吹着柳笛，披一身夕阳回家。母亲经常在菜园子里收拾黑色的肥土，说过几天就可以种菜了。看我一蹦一跳地回来，她便放下手里的活计，一边拍着并未沾上泥土的衣服，一边隔着篱笆问：饿了吧？河边风大，冻着没？我就大声地说：不冷。我要吃饭！母亲就笑了，赶紧把锅里的饭摆到炕桌上。

    现在我也不敢相信温度了，我觉得还是等柳芽儿长出来再换春装比较可靠。

    到山东出了两天差，回来已经是晚上了。第二天早上推开窗子，发现围墙边的小柳树竟然缀满了新芽儿。赶紧脱掉已经穿好的棉衣，换了一身春装。走在明亮的阳光里，仿佛空气里已经弥漫了柳芽儿轻苦微甜的气息，觉得浑身都流动着轻松。不过到傍晚的时候，风还是挺冷的，要是小时候肯定能挺过去，现在勇气不够了，赶紧又换上了棉衣——可能要等老柳树也长出新芽儿才可以放心地收起棉衣吧。

                                                          2011.3.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