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摸诗心·小桥流水人家
哦,天哪!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唐诗、宋词、元曲是中国古代诗歌史上并称的三块瑰宝,说完唐诗宋词以后,理所当然地要说说元曲。可是,从内心讲,我是不大愿意揭开元曲的顶盖的,理由有二:一是元曲的的内涵很广,主要是指元杂剧,那是戏曲的范畴,不属于诗歌;就是属于诗歌部分的元曲又分为套曲和小令,我以为,套曲和诗歌还是有距离的,只有小令才和诗歌属于一脉,其数量就少得可怜了。二是元曲产生的背景让人不堪回首,那是汉族的悲哀,更是汉族文人的悲哀——元人的铁骑驰骋在中原大地,那游牧文化在践踏悠久的中原文明,民族歧视让大量的精神文明创造者沦落在社会底层,这才有了元曲繁荣的社会基础,所以元曲本身就是社会倒退的见证。
据说元朝统治者非常喜欢唐诗、宋词等中原文化,但是他们无法忍受唐诗、宋词严格的格律,于是把他们豪放的性格嫁接到中原文明之上,从而形成了混血儿元曲,这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一种进步,因此我把元曲作为中国古代诗歌史的尾声。新的诗歌样式出现,要等到新文化运动以后出现的现代诗歌。这是一个漫长的等待。
史料记载,在马致远生活的年代,蒙古统治者开始注意到“遵用汉法”和任用汉族文人,却又未能普遍实行,这给汉族文人带来一丝幻想和更多的失望。马致远早年曾有仕途上的抱负,他的一套失题的残曲中自称“写诗曾献上龙楼”,却长期毫无结果。后来担任地方小官吏,也是完全不能满意的,在职的时间大概也并不长。在这样的蹉跎经历中,他渐渐心灰意懒,一面怀着满腹牢骚,一面宣称看破了世俗名利,以隐士高人自居,同时又在道教中求解脱。这从他的这支小令中是可以看出痕迹的:灰暗的背景,孤独的行人,凄凉的感受,在简单的意象叠加中清晰可见。
这支小令最值得称道的,是它的构图手法,不加任何渲染,只是把意象简单地叠加起来,画面简洁而意味深远,诗人似乎不想多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了。我把这种类似于电影蒙太奇手法称为“叠象成意”,这种手法是很值得我们学习的写景、造境方式。当然,这不是马致远的独创,唐诗里有,宋词里也有。温庭筠《商山早行》里有一联,“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就用景物叠加的方法突出了“早行”的“早”的特征,读来简洁,却余味无穷。柳永的《雨霖铃》里的名句“杨柳岸晓风残月”,又用这种手法写离别后酒醒时所见到的景象,无须多言,情感全在景中。
需要讨论的另一个问题是,马致远《天净沙·秋思》中所写之景的虚实。从写景的角度来看,这是一个实景,也就是写的是诗人所见,可是,大千世界,他怎么就看到这些凄凉的景象呢?把他笔下的秋景与刘禹锡的“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相对照,就不难发现,景物是实的,但是是经过诗人心灵选择的——他的情感告诉他:你不能写别的,你只能看到“枯藤老树昏鸦”,眼前之景实际上是诗人的心中之景,曲中所描写的东西,是诗人感时以后对外界的复现,是打着诗人情感烙印的,可以说也是虚写。这种化虚为实、实中含虚,正是写作中最值得思考的心法。
如果诗人一味地让诗歌灰暗下去,那就失之稚嫩与偏激了,所以诗人在灰暗的背景下突然点染了一点温馨:小桥流水人家。这就把萧索的环境激活了——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依然有宁静的人家,有不受骚扰的人的生活。这是诗人理想的闪现,是他在万般无奈的社会感知里的一线希望。流浪天涯的人追求的是什么呢?几间茅屋,一缕炊烟。这一句不仅是对前一句的激活,又与后一句构成鲜明的对比:那“小桥流水人家”与我是不相干的,我只有“古道西风瘦马”的漂泊,这才托出小令的最后一句“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这“断肠”是有原因的。
很多人把前三句写景的句子当作一个平面来看,而没有感受到诗人笔触的曲折,没有感受到诗人情感的起伏,没有领悟到画外之音,实在是辜负了诗人的一片苦心。当然,元曲中的很多小令都是明白如话的,张养浩的《山坡羊·潼关怀古》“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蹰。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就把自己的观点表达得十分明白;关汉卿的《[南吕]一枝花·不伏老》,更是把自己的心迹披露无遗:“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恁子弟每谁教你钻入他锄不断、斫不下、解不开、顿不脱慢腾腾千层锦套头”。可以说,马致远的这支小令是继承了唐诗、宋词的风格的,蕴藉深沉,是难得的佳作。
2010.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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