壶里乾坤
哦，天哪！

    醉酒诗成百篇的诗仙李白《下途归石门旧居》诗云：“何当脱屣谢时去，壶中别有日月天。”壶中究竟是什么样的日月天？非壶中人很难说得清。有幸于壶外杯盏间听得几位壶中仙人逸事，把玩再三，果觉妙趣横生，所以撷取几则，供茶余酒后作为谈资，才不愧对壶仙们来人世一遭，留下些笑谈供后人揣度。

一

    话说这位仁兄是个异乡客，不知什么缘由来到海边小镇。当年大学毕业的人年龄已经不小，事业有了着落以后，便遵循古训，有了立业成家的心事。经热心人撮合，娶了一个女子成家，夫妻相处和睦，不到两年生一男孩，从此安居于此，不思归乡矣。
    无奈仁兄生于乡里，颇多陋习，例如不爱洗澡换衣，不爱请客送礼，不爱将垃圾放入袋中……诸多不是累积起来，便让官宦之家的岳母大为光火。妻子再三劝诫他，不过改正一两样，没过几天又重犯如故。岳母和女儿谋划说：你两个姐姐找的丈夫，一个是军官，一个是富商，都是大户人家出身。只有你这丈夫，虽然大学毕业，可是终究家教不良，满身恶习，让人忍无可忍，不如离了，另找个好女婿才能和我们家相配。起初，女儿坚决不答应。可是经不住母亲再三申告，甚至以不许上门相威胁，心里也开始讨厌丈夫身上的恶习，又坚持了一年多，先是和丈夫分床而居，后是搬回娘家去住，最后终于分手。
    可是这位仁兄非常爱他的妻子，又疼爱孩子，虽然被离了婚也改变不了心里的牵挂，一个人跑到海边恸哭几场也改变不了事实，只好又和往常一样该上班上班，该吃饭吃饭。只是衣着更加拖沓脏乱了，时常一件衣服只剩下两个钮扣。大家都很同情他的遭遇，也就不再把他身上的陋习放在心上了，和他处得非常融洽。这位仁兄经过几年孤寒，也不肯另外成家，就一个人过。大概是不愿意让家里人知道离婚这件事吧，逢年过节也没见他回乡探亲。好在这位仁兄性格豪放，喜欢说笑，大家渐渐以为他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呢，也不再过问他过得是苦还是过得乐。
    又是一年年关到了，有位兄长邀请几位兄弟小聚，表达一下即将各自回家或返乡的小别之意。酒席间觥筹交错，无非说些家长里短、老人孩子的闲话。这位仁兄开始几乎不怎么说话，喝着喝着就放开了，向在座的朋友反复敬酒，话也渐渐多了，说得有些语无伦次。等到大家兴尽散席的时候，才发现这位仁兄已经醉得不成样子了，这才给他穿上外套，扶着他回家。
    大街上寒风凛冽，几乎看不到行人。大家被风一吹酒倒是醒了几分，而这位仁兄却酒气上涌，控制不了自己身体，扶着他的哥们儿一不小心，他一头仆倒在地。几个人吓坏了，赶紧蹲下去扶他。谁知这位仁兄竟然卧地不起，把胸前的衣扣全都扯落了，把光光的胸口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大声嚎叫，声音粗浊，没人知道他在喊什么。大家都以为酒太烈他心里烧得难受，索性不再拉他，让他在地上喊一喊，清醒清醒，想等他酒劲过了再送他回家。站了不小工夫，每个人的手脚都冻得像猫咬一样痛。后来，这位仁兄或许是酒气过去了，或许是喊累了，声音渐渐低弱下来，口齿也渐渐清晰了一点，大家这才听懂他一直在喊叫的是什么：娘啊，俺娘啊！娘啊，俺娘啊！……几个人禁不住一阵心酸，才忽然想起他醉酒的原因，也才明白他天天调笑其实是掩饰内心无法承受的孤苦，莫不为之潸然。
    勉强把他扶回家，才发现他的房间一片萧索，仿佛遭过盗贼，盥洗间到处结上了冰琉子，水龙头下面已经竖起一根冰柱子了，真不知他每天是怎么在这样的家里生活的。大家不忍心丢下他一个醉酒的人，唯恐出什么意外，只好拥被而坐给他取暖，直到这位仁兄鼾声渐平，一个个才冒着寒风连夜回家。
    第二天，仁兄酒醒了，挨个挨个向一同喝酒的朋友道谢，满脸愧色，仿佛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人的事。后来再喝酒，他就小心了，想来他的壶中又换了新的日月天吧。
                                                            2010.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