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好人
哦,天哪!
五
虽然张大爷想做好人遇到了困难,但他坚信“板荡识忠臣,日久见人心”的古训,一如既往地和建筑队里的各个层面的人交往着,试图找回第一次在建筑队时的那种感觉。时间长了,儿子大山觉察到父亲的苦心以及由这番苦心带来的苦恼,劝父亲说:爹,你用不着天天低声下气地和那些人说这说那的,这里不是农村,邻里关系要处好,他们和我是很单纯的劳资关系,你只要以正常的身份和他们相处就行了。张大爷眼睛一瞪,说:胡说!不论是农村还是城里,人和人之间总是有感情的,哪能说只有劳力和工资的关系呢!知道古书上有个冯谖的故事吗?……大山打断他的话:爹啊,你说的这是几千年前的事了,再说我也不是孟尝君,哪需要你拿自己的热心去替我“市义”啊!以后你只要做好账就行了,其余的事情让我来弄,啊?
张大爷虽然觉得儿子说的有道理,但还是弄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农村人,进了城以后人情就会变得这样寡淡,更不知道寡淡了的人情是不是有一天还会浓起来、真起来。
说着就到年底了。一个风雪天,活不好干。大山把各部门负责人召集起来开会,会议扩大到基层小组长,主要是讨论年终工资和奖金的事。和钱有关系的会议,张大爷理所当然要参加。
大山向大家表示感谢以后,单刀直入,说:年底到了,最近天气也不好,我想早点放假让工人回家过年,年后早点开工。今天讨论一下年终工资兑现和奖金问题,请大家谈谈看法。等了半天,没人说话。
张大爷开口了:大家大多数是农村人,抛家撇子出来混口饭吃,不容易。一年到头了,该给大家的工资我认为就要给人家。最近我也看了些报纸,国家也出台了一些政策,保障农民工的合法权益。建筑队虽然不大,但是执行国家政策还是应该的。说完,他向会场扫了一眼,以为自己定下的这个调子挺高的,应该有点掌声才对,可是会场上却一点声音都没有。这让张大爷很失落,他以前做大队会计的时候,每天回家都有很多人向他打听什么时候决分,如果他说今天或者明天,就会赢来一片叫好声,那消息会像风一样迅速刮遍几个村庄,传递消息的人还不忘加一句:这可是大队会计说的啊!他喜欢听这句话,他觉得自己给大家带来了喜悦,也带来了浓浓的年味儿。可是今天这是怎么了?
过了一会儿,有人说话了:我不赞成张大爷这种做法。发工资当然是工人最高兴的事,可是如果把一年工资和奖金全发了,明年再招工人很难。张总又要求提前开工,大过年的,上哪儿找工人去?这个人的话刚说完,下面竟然一片赞和声。这让张大爷感到很奇怪,他说:你们不想多拿点钱回家过年吗?一个头发灰白的人说:老哥,谁不想多带点钱回家啊!可是,工人都是我们带出来的,如果把钱全发了,我们还怎么控制他们呢?这次发得痛快,下次可就没钱发了啊。我建议发百分之八十,请张总考虑。
八十?高了!七十就差不多了。
还高,六十就行了!
你这个黑心的家伙,不怕回家路上让你们那些人给砸死啊!
六十五。
我建议工资发百分之七十,奖金发个路费就行了,每人再少发点年货。这还符合国家政策!
……
会场上争论成了一锅粥,只有张大爷一言不发。他以为大家会嚷嚷钱发得少,没想到大部分都怕发得多,这个弯儿他转不过来。当人们没有把钱作为争论的焦点,他觉得自己这个老会计一点意义也不存在了。最终究竟按什么标准来发工资,他也不再关心。随你们怎么弄吧!张大爷隐隐感到有些生气,但他却不知道自己在和谁生气。如果这些人都来跟他儿子争钱,他生气似乎还有点理由,现在人家是不肯多要钱,难道作为父亲还要生气?儿子大山不是天天说什么这是一个金钱社会吗?不是经常说现在这些人唯利是图吗?现在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呢?他这个做了一辈子会计的人无论如何也算不过这笔账来。
从会议室出来,天上又在飘雪花了,远望大地一片苍茫。这是今年的第几场雪,张大爷也说不清了,他仿佛觉得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也特别冷。他觉得心里有些堵得慌。不是说现在环境污染重,全球都在变暖吗?对,女儿小梅经常在他面前唠叨这些,让他改烧煤气,不要烧柴草了,再烧地球就要热得爆炸了……
他有些想女儿了,决定回家以后立即和老伴儿去县城看看小外孙,而且觉得年后他可能是第一个不回建筑队的,他感到和自己不熟悉的人打交道特别累心。
2010.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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