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箭为翅
哦，天哪！

    一直很奇怪，简媜的散文集何以定了这样一个名字——《以箭为翅》，细细回味方才明白，原来这个集子里所写的竟是她从小至今所遭受的苦难，而这苦难所给予她的不是怨悔，也不是颓丧，而是对人生的感悟，是使她更加热爱生命的理由。如果人是一只鸟，所有的苦难便是射向鸟的箭羽，这箭羽不是让人坠落的，而是促人振奋的。这是一种多么坚强、乐观的人生态度！把箭羽作为奋飞的翅膀，借助苦难让生命飞得更加高远。
    曾经和一位朋友交流，先是感慨人生易逝，懵懂无知似乎只是昨天的事情，现在仿佛明白了一些东西，却已经年华东逝。后来我说，如果还我逝去的青春，同时收回我对人生的理解，我宁愿保持现在的状态。朋友点头称是。大部分人都希望自己能够回到从前，至少年轻十岁八岁，但这是有个隐藏的前提的，就是现有的生活经验、生活感悟不能同时收回。有篇文章里更直白地表述说，“如果人生可以重来，百分之九十的人将成为天才”，我要问：在人生重来的同时，也让他的生命体验从零开始呢？如果消除年龄的同时，也消除人生经验，多出来的生命也不过只是长度的增加，质量并没有发生变化，这样的延长不过是对生的贪恋，并无实际价值。
    既然人生是以体验为存在意义的，就必然包含积极的体验和消极的体验，消极的体验便是苦难，换句话说，苦难也是生命体验的一部分，是构成生命质量的重要因素，尽管在经历苦难的时候并不那么美好，但从理论上讲，苦难同样或者更加证明生命的本质。张爱玲有篇短文，题目叫做《非走不可的弯路》，她说：“在人生的路上，有一条路每个人非走不可，那就是年轻时候的弯路。不摔跟头，不碰壁，不碰个头破血流，怎能炼出钢筋铁骨，怎能长大呢？”这和简媜的“以箭为翅”是异曲同工的。
    当然，做到“以箭为翅”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但有了这种理解人生的态度，至少不会拒绝苦难，不会在苦难降临的时候痛不欲生，不会对自己的生命产生怨怼和厌弃。有些人把对苦难逆来顺受误作豁达，这和“以箭为翅”应属不同的概念，甘愿忍受苦难而不作抗争，是一种自我麻醉、自我放弃。凤凰投火是要飞出个新凤凰来的，而不是白白地给苦难施予者做一只凤凰烧烤。还有的人提倡“以身作薪”，这当然是一种积极的态度，不过我想问一句：让自己像柴草一样燃烧的目的是什么呢？如果燃烧自己是为了照亮或者温暖他人，那是非常可爱的生活态度；如果燃烧自己是为了引燃他人，可能就有点破罐破摔还要割破别人的嫌疑了。
    太阳是因为自己燃烧才给月亮带来光明、给人类带来温暖的，人也一样，生命历程永远是个人的事情，即便是亲如父子、密如夫妻，也不可能用一方的生命体验来代替另一方，谁能在对方承受苦难的时候说“来，这一段生命我来为你经历”呢？我们之所以在对方经受苦难的时候不离不弃，不过是为了改变对方的生命体验，分担苦难一说其实是不能成立的，你能为你最爱的人承受病痛、面对死亡吗？简媜在回忆和父亲交往的过程中，深深地体味了叛逆的苦恼和失去父亲后的忧伤，这便是父亲所能给予她的生命体验，这体验让她更加懂得什么是血、什么是水，却无法让她用水来替代血。明白这一点会让我们在与别人交往时变得更加明智，不会再试图去越俎代庖。事实上庖就是庖，即便有人越过俎他也依然不是庖。我经常给孩子讲，如何消费生命是你自己的事情，我只能告诉你如何消费更合理，却不能替你支付生命。
    唐代陆龟蒙有首题为《雁》的绝句：“南北路何长，中间万弋张。不知烟雾里，几只到衡阳。”感慨的是人生多艰，危机四伏。如果大雁没有“以箭为翅”的精神，怕是一只也到不了衡阳，吓就吓死光了。

    简媜的这本散文集是我的一个学生送给我的，不知我的这位学生是否理解了这本书的写作意图，是否也具有了“以箭为翅”的生活态度。
                                                                2010.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