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馋，但我不吃
哦，天哪！

    朋友聚会，常常彼此曝些童年底料来取乐，听的时候笑得要喷饭，可细细想来却有一种相通的酸涩。随手摘两则在这里，以纪念那个让人难忘的年代。说笑时都是别人转述的，但这样存于心底的事，如果不是自己讲出来，别人怎么可能知道呢？所以，还是想用第一人称来讲述，这样可能有利于传递真实的感受。

我馋，我不吃

    小时候家里姊妹多，吃的东西少。不过那时候孩子跟今天不太一样，越是没什么吃的，越是彼此谦让。
    我在家排行老三，后来妈妈又生了个弟弟。弟弟小，又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儿，妈妈总是另外给他做点吃的，有时是一小碗纯白米饭，有时是一小碗面条，有时煮一只鸡蛋。计划粮卡得紧，粗粮多细粮少，我也不知道妈妈是从哪里捣饬来这些东西的——做母亲的，天生就有这种本事，环境再艰难，也能想办法把孩子养活大。
    妈妈喂小弟大多是在我们吃过饭以后。总是吃野菜和粗粮，人的鼻子会变得特别灵敏。妈妈开始喂小弟，很少的一点饭，香味却特别大。闻到饭香，大姐二姐就走出家门，找点家务事做去了。可是我走不动，忍不住想往妈妈的房间张望，后来就不知不觉坐到妈妈边上了，看妈妈把很香的饭喂进弟弟的嘴里。
    说心里话，当时我真没想自己也吃一口，看着弟弟吃就很知足了。我现在不知道当时自己是个什么神情，一定是让妈妈看着不忍心了吧，有一次妈妈对我说：三丫，到一边去玩吧，这点饭还不够弟弟吃。我说：妈，我馋，我不吃。
    那时候我也就三四岁吧，肯定记不得自己说过这样坚强、长进的话。后来日子好了，妈妈和姐姐她们经常拿来嘲笑我，一遇到有什么好吃的，就说“你吃吧。我馋，我不吃”，我也就承认这是我小时候留下的名言了。

小姨的油条篮

    别看小孩到处乱跑就以为他们只是顽皮，其实往哪里跑也是有目的的。
    我小时候最爱去的地方就是家西边的那片小山坡。为什么呢？因为我小姨每天上下班都要经过那里。小姨在一家饭店上班，在今天这是一份很平常的工作，可是在那个时候是很让我自豪的事。小姨每天要为附近一个工厂送油条，油条放在一只很大的篮子里，上面用洁白的布蒙着。今天我们都不敢吃油条了，怕是用地沟油炸的，怕油炸食品里含有丙烯酰胺损害健康，可是在缺油少菜的年代，吃油条几乎是个梦想。
    小姨臂弯里的篮子对我来说很神秘，也很诱惑，我总以为某一天我可以从里面得到一根油条，哪怕是半根也好。这是完全可能的，因为小姨非常疼我。于是我每天都跑到那片小山坡上等着，看小姨挎着篮子从饭店里出来，或者从工厂走回饭店。每当看到小姨远远地走来，我就飞奔下山去迎接。
    跑到小姨身边，我经常不自觉地揭开神秘的白布往里面看，我想哪怕里面剩下手指头那么大的油条也好，我相信小姨一定会让我吃掉。可是这种情况一直没发生过。有时篮子空空的，有时满满的，不管是空还是满，好像都与我无关。
    那一次，我实在忍不住了，把一双刚刚玩过泥巴的小手伸进篮子，用力地摸着篮子，篮子被油浸得很光滑，等手拿出来，上面沾满了油，我伸出舌头舔舔，真香啊！小姨没说什么，微笑着摸了摸我的头，走了。虽然没吃到油条，可是油条的香味已经让我得意万分了，我就这样举着双手跑向小伙伴，告诉他们油条有多么香，还让那些和我玩得好的人闻一闻我的手。
    那次小姨挎着满满一篮子油条走来，我又跑过去，可是小姨不让我打开那层洁白的布，我说我就看看。小姨轻轻地揭开一个角，那金黄的油条呈现在我眼前，似乎还带着温热。我忍不住又把手伸过去，在小姨没来得及阻止的时候，用力地摸了一下油条，然后把手放进嘴里吮着——这是真正的油条味啊，比篮子上的味道更香。我满足地抬起头，却看见小姨把脸转了过去。我以为小姨是想故意不看我，让我拿一根油条吃呢，便大声说：姨，油条是人家的，我不吃！等小姨转过脸来，我才看见她满脸挂着泪。小姨点点头说：说得对，好孩子！然后挎起篮子往工厂走去。
    现在小姨已经满头白发了，腰肩已不像年轻时那样挺拔，走路更不可能像以前那样飞快，但没事的时候我还是喜欢去陪她走走路，说说过去的事。有一次小姨问我：那时你怎么忍得住的？你要真拿一根我不会说你的。我说：我也不知道，如果是现在，我可能真的会拿一根吃。小姨说：那时候人傻啊……
                                                                  2010.4.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