齿痕
哦，天哪！

    中人兰气似微醺，芗泽还疑枕上闻。
    唾点著衣刚半指，齿痕切颈定三分。
    辛勤青鸟空传语，佻巧鸣鸠浪策勋。
    为问旧时裙衩上，鸳鸯应是未离群。
    偶尔读到清代黄仲则这首小诗，深为诗中真挚而又无奈的情感所打动：那已经无法追回的往昔，那无法忘怀的气息，还有那深入心神的齿痕……
    不去作古人之叹吧，却借着齿痕寻到了差一点忘却的趣事——北大荒广袤的原野上，行走着一群少年，虽是夏日，却并不觉得日晒，不过为了找找夏天的感觉，还是故作炎热难耐地东躲西藏。一群人钻进遮天蔽日的高粱地，只凭着学鸟学兽的叫声相互应和着穿行，钻出一大片青纱帐，各人脸上已然敷了一层白粉。于是有人说：高粱失去了秸子上的白粉就不长了。有人反对：不会，被擦掉白粉的高粱秸会变成红色。真的吗？真的，不过要沾上口水。
    少年本来就喜欢多事，一听有这样的趣事哪里肯放过。于是一群人歪着脑袋在一棵棵高粱秸上用牙齿作起画来。几天露水和日晒，地角的一片高粱秸上终于现出了每个人的杰作，一些看不出什么名堂的条条块块呈铁锈色印在了高粱秸上。虽然并没有什么美感，但感觉不一样，每个人都精心呵护印有自己齿痕的那几棵，从夏天直至秋季。
    后来，这样的作画方式又有拓展。有人说在瓜上刻字可以长出更好看的图案，于是许多瓜上又留下了我们的指甲印和齿痕。
    没有谁想把长着自己齿痕的高粱秸或者瓜据为己有，但是每个人都为自己的作品而欣喜，甚至还充满期待，期待有人发现这些东西不同一般，期待人们在感受到不同一般以后对这些东西更加喜爱。——少年时的行为不论是对是错，似乎都少有功利的。
    后来听到一件很让人心惊的事：当时林场场长右手小指少了一截，他拿着话筒讲话的时候大家都看见过，但一直以为是冻掉的——在那片酷寒的土地上，人和动物身上少点什么是很正常的，或者说，你就很难看到一头什么都齐全的牛或者猪。可是谁都没想到，场长的小指是生下来时被他母亲用牙齿咬掉的，而且据说咬下来的一截被他母亲咽到肚子里去了。为什么要咬孩子呢？我问母亲。母亲说：他妈妈生了好几个孩子都没养活，咬他手指是为了能养活啊……母亲不愿意解释其中的原因，大概她的内心也是极矛盾的吧，爱极孩子而使他少了一截手指，这的确是个不好向感情还很浮浅的孩子说明白的事。沉思了很长时间，母亲才说：你不是也在高粱秸和瓜上咬过牙印吗？那根少了一截的手指就是他妈妈的牙印，这样他就属于他妈妈了。
    很多年以后，自己有了孩子，当孩子嫩嫩的手指在我脸上摸来摸去，有时伸进嘴里，真的有咬他一下的冲动，这才明白齿痕是如此珍贵。
    又记起小时候到野外去砍野草，足迹留在了很多地方，可是只有一处记忆深刻，因为曾在那里不小心用刀砍破了自己的脚。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一切依然历历在目，自己的号啕，伙伴的救助，哥哥跑来背我回家他那温暖的脊背……脚上手上的伤痕，都是上帝留下的齿痕吧？他告诉我们要珍惜，不要抱怨，当一切都像烟雾散去，剩下的美好回忆都带着伤痕。只要你曾经觉得痛，将来都是美好的。
    上帝留给我们的齿痕真是太多了，所以我们才觉得生活如此丰富。有一道齿痕不觉得痛，却又是最让人感到心痛的，那就是皱纹，它是时光留给人类最后的亲吻，然后时光就走了，再也不曾回来，只留下失去了它的人频频回眸。这些深深浅浅的齿痕，告诉我们过去是那样美好，而过去的美好却总在让我们感到疼痛。
    不知你走过了怎样的路，还记得一路上深深浅浅的齿痕吗？那是你得到的最贵重的奖赏。所以不要抱怨，只要珍惜。
                                                        2010.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