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老头儿
哦，天哪！

    垃圾老头儿可不是捡垃圾为生的老人，他是退休的老医生。老人家退休以后没事干，天天在小区里转悠。小区里不是没有老人，可是垃圾老头儿和他们弄不到一块去，他不喜欢天天躲在阴凉里打牌，不喜欢聚在一起闲扯张家长李家短，不喜欢说那些低级的小段子，不喜欢讨论台湾香港美国伊拉克，更不喜欢不懂装懂大骂某某领导是白痴。他想，大事做不成就该做点小事，公事做不了就找点私事做，怎么能天天吃饭等死呢？
    老医生特别爱干净，他看见小区里时不时有些塑料袋子随风乱飘，就忍不住要去捡。他想，这倒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既能让自己吃饭吃得安心，又能给大家带来些好处。为此，他特地到街边买了一把烧蜂窝煤用的铁钳和铁钩，每天上午一次、下午一次捡拾小区里的垃圾，这一捡就是好几年。有些后来入住小区的人家不知老人家是干什么的，还以为是捡破烂的呢，家里有了垃圾就不去扔了，走到电梯口，冲着老人喊：喂，垃圾老头儿，这儿有垃圾，你拿去吧！老人也不介意，笑眯眯地走过去接过来，然后再慢慢腾腾地送到垃圾收集箱里。
    老人的孩子周末回来，听那些人喊父亲“垃圾老头儿”，心里很不舒服，把老人说了一通，让他以后不要再去捡垃圾了。老人说：看到小区树丛里藏着那些垃圾，心里不舒服，不弄干净就跟吃饭没洗手、睡觉没洗脚一样别扭。后来，每到周末，估计孩子们要回来，老人就不再去捡垃圾，可是他的目光却一直往那些树丛里溜，看到垃圾又不能去捡，脸上的表情就很难受。孩子们也看出来了，又说他：爸，你去给大家捡垃圾，如果人家尊重你也就算了，可是，可是那些人喊你垃圾老头儿，多难听啊！老人听了这话就不吭声了，其实他心里也有点不舒服，上班的时候是主治医师，是内科主任，是受人尊敬的专家级医生，现在怎么变成垃圾老头儿了呢？
    不过，他当这个垃圾老头儿还是有乐趣的，他一边捡拾人们丢下的垃圾，一边可以大声地训斥那些不讲卫生的人：哎，哎，哎，在意点嘛，你在家里也扔得里一半外一半吗？听说有几个大爷大妈知道他的身份，也私下教训自家的孩子：对人家尊重点啊，那可是位知识分子，还是领导呢！不要天天垃圾老头儿垃圾老头儿的！这些人见了老人家也是客客气气的：黄医生，又在打扫卫生啊？辛苦你了，为大家做了这么多！也许老人家正是从这里找到了做人的价值和工作的尊严吧。
    不过，这价值和尊严来得可真不容易。有一次下大雨，小区里的水一时排不出去，下水道里的黑泥汤全漫上来了，老人家在屋子里急得直搓手，好歹雨小一点，他立即冲出来，找把铁锹到处去疏通，为此还病了一场。
    老伴儿去世以后，孩子们不愿意让他一个人住，来接他到另一个小区去。他也觉得留在这里满眼都是让人伤感的东西，那些弯弯曲曲的小路是散步的地方，那些木头长椅是买菜回来歇脚的地方，那个小花坛里的韭菜兰是两个人一起栽的……走就走吧，到一个未曾付出过的地方就不会有太多的感情牵绊，或许可以活得轻松一些。车子开出小区大门的时候，老人还是忍不住摇下车窗，感叹地说：这里的垃圾以后谁来清理呢？他知道，小区的卫生管理员只会做表面工作。
    到了新小区，老人的孩子们无论如何也不让他再去捡垃圾了，见到人就给人家介绍：这是我父亲，曾经是位医生。人们十分尊敬地和他打着招呼，称他“黄老先生”或者“黄老”，让他似乎又找回了一些退休前的感觉。他似乎也知道，人们的尊敬有很大成分是孩子的，孩子现在也是像样的领导干部了。每当刮风刮出纸屑、塑料袋，他下意识地要去捡，猛然想起孩子们的叮嘱，又讪讪地缩回手，很苦恼地看着那些垃圾随风飘走。
    一个人的时候，他甚至想过抽个时间回自己小区一趟，再去做一回垃圾老头儿。想起这个称呼，他的心里涌起了一阵淡淡的温暖，这种温暖不是孝顺的孩子、温暖的天气、别人尊敬的目光所能给他的。
                                                         2009.12.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