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今世
哦，天哪！
十五

    听到老校长去世的消息以后，林丹发誓要在教育上做一番事情，不甘心自己十几年苦读只做一个家庭主妇，也不愿意让老校长对自己的栽培化为一缕轻烟随风而去。她甚至想好了，和朱新华商量一下，到西部去建一所希望小学，听说那里有三十万就够了，朱新华出十万，她再到社会上去募集十万，请当地政府拨十万；自己做个名誉校长，只给孩子们讲做人的道理，她想把善良的种子撒遍自己走过的地方。一个人来这个世上走一遭，总该给后人留下点什么吧，一支香还能给人留下一个小时香味呢。
    朱新华回来以后，她热血沸腾地讲了自己建希望小学的想法。朱新华淡淡地问：资金呢？林丹愣住了，是啊，资金呢？在这个万事讲投入的社会，所有人都应该明白，投入的背后是产出，没有收益的事情谁肯去做？林丹记得有一年局里要派几名教师到西部去支教，很多人都想去，目的不是很清楚，但最后却没有一个人去，据说原因是局里没答应报名者的要求——提干，或者提前晋升职称。
    要是前几年，林丹会很放赖地粘住朱新华：资金？我老公帮忙想办法嘛！可是现在她好像失去了撒娇的资本。朱新华讲过那个大学女生的故事以后，内心似乎平静了，不再夸她的笑容，也不再盯着她的额头发呆了；没怀孕之前，他还经常在她面前唠叨，说他们要是生个女儿，一定是个骄傲的小公主，现在孩子也没了……她也觉得自己不能再给朱新华什么，那么又有什么理由让他凭空掏出十万块钱呢？林丹没有回答朱新华的问题，静静地走进卫生间，拿起朱新华的剔须泡沫喷在镜子上，然后用发卡一个一个去扎，扎破一个就对自己笑一下，扎破一个就对自己笑一下，她觉得自己的笑容真的挺好看的，她也知道这样的笑容只有留给镜子了。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一路上收藏点点滴滴的欢笑
    留到以后坐着摇椅慢慢聊……
    窗外一辆音乐摩托疾驰而过，把一首浪漫的歌随意地扔了几句下来。林丹把低垂的头抬起来，发现镜子里那个女子已是泪流满面。她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要哭，华丽的居室，精美的服饰，悠闲的生活，哪一样需要她流泪呢？然而她就是没来由地心里一片灰暗。卫生间的门没关，大半个客厅倒映在镜子里，连同那个微微发福、斜靠在沙发里睡着了的朱新华，她知道镜子里的一切和现实不一样，只要不对称的东西全部左右相反，而沙发上这个成功男人现在怕做梦都不会骑着音乐摩托在大街上横冲直撞了，甚至连他自己都会在心里暗笑当年的冲动吧？假如将来他们真的有了孩子，是不是还会燃起他当年的热情？林丹觉得没有把握，因为她知道，不论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都不可能把孩子的天真烂漫移植到成年人的身上。她仿佛记得哪本书上有这么一句话，“孩子睡得香甜，是因为他们的内心是平静的”，那么沙发上睡得正香的朱新华是不是也有一颗平静的心呢？
    她知道酒精可以让一个彪悍的男人变成一摊烂泥，她也想让自己彻底垮下来，不再紧绷着一根看不见的弦，垮得死心塌地。她忽然想起曾经和陈年非有个约，也许可以借机醉一次试试。可是她知道醉不至死就还会醒来，那时的空落怕是再没有什么可以填补了。算了吧，彼此都经历了挣扎，遍体鳞伤，再见面怕也认不出几年前那个人了，何必再去增加彼此的感叹？
    你怎么总是迟到！孩子，孩子是迟到的理由吗？你送孩子我就要赔款你知道吗！林丹知道，朱新华又在梦里训人了。她害怕听到那种权威十足的声音，她宁愿听听那首很旧很旧的《迟到》：
    你来到我身边
    带着微笑
    也带来了我的烦恼……

                                   （完）                2009.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