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今世
哦，天哪！
十四

    林丹来到街上，昨天的蝴蝶阵已经不见了，马路清扫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人们一切活动照旧，该买菜的买菜，该上班开小差的开小差，似乎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是世风变得麻木了呢，还是人们见怪不怪了呢？五柳先生曾经说过“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可见生命的去留在人们的心目中根本没有多少尊严。一切早已被无常打扫得干干净净了。
    张校长对林丹再次来访似乎是有心理准备的，林丹才一敲门，他就在屋里问：是小林吧？林丹进屋后，他又笑着说：我就知道你还要来，而且知道你为什么要来。林丹也不客套，把钱掏出来放到茶几上，说：老校长，不来看看您我良心过不去啊。张校长今天收拾得很整齐，所以林丹觉得他的精神状态比昨天好多了。她接过张校长老伴儿递过来的茶水，坐下，又说：怪我不好，走了就不好意思来见您。——我想您治疗一定要花钱，所以就什么都没买，只希望能给您一点帮助……她是个不会为自己打掩护的人，想什么就说什么。
    张校长也接过老伴儿递来的草药，淡淡地抿了一口，似乎是在享受药的苦香。盯着杯子上缭绕的水雾，沉思了一下说：现在这个社会，钱是最好的代言人，不论大事小情，都可以派它作为使者去交涉，几乎战无不胜。许多人都说现在社会越来越复杂了，我倒觉得这个世界在变得越来越简单。你说呢，小林？
    林丹脸上有点发热，她觉得老校长大概是误会了自己的来意，呷了一口茶，也思索了一会儿才回答：钱能买到很多东西，但也有很多东西买不来。
    你是说健康和生命吗？现在也能买到，至少可以买一部分。张校长一口一口地把药喝下去，仿佛在喝清香的春茶。喝完笑笑说：你看，现在苦药对我来说也是一种享受了。
    我不是指这些。我是指亲情、友情、爱情、尊严、安宁……这些人类最珍贵的东西，钱买不来，至少不能买到真货。
    张校长又说：你工作的事我没办成，局里不同意，说虽然没报上来，但是每年一次的队伍普查早就登记在案了——我又不能出去跑，光靠电话里说说哪里能办成事情！
    我不是为这个来的，老校长，目前我还不需要自己养活自己，工作对我来说不过是一种需要，而不是谋生手段，所以还不是那么太关切。您可千万不要为这事儿去奔波。说到这里，林丹心里一阵凄楚，她想起昨晚对朱新华说的话了，“就算我借你的”，或许妻子向丈夫借钱也不是什么怪事，可是自己怎么还呢？话说出去总要有个落脚点吧。
    说心里话，这钱我还真需要。——我自己已经到这种状态了，能少给家人、社会添麻烦就少添点。可是当初教育局和贫困地区联系的一批帮扶对象，我认领了两个家庭困难的孩子，至少还有两年才能高中毕业，如果我不能给他们资助，他们可能就要失学，你看这钱能不能给我作为基金存到银行里，作为他们这两年的资助费？
    可是您的病？……林丹对老校长的请求自然是感动的，人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在惦记和自己并不十分相干的事情！但是她更多的是对面前这个老人所做决定的焦急。她想我要是再有一笔钱就好了，可以两方面都解决好，让老校长安心地治疗。可是她能再开口向朱新华要一笔资助款吗？朱新华会怎么说呢？
    你不用惦记我。据医生推断，我的时间不会很长了，所以花不了多少钱。如果你同意，我就和那两个孩子联系，以后就算你在资助他们。顿了顿，老校长有点严肃地说：今天我收拾这样整齐，就是为那两个孩子向你表示敬意的——不论什么时候，什么人，善行都应该受到尊重，可惜我不能代他们向你鞠个躬。说完，老人歉意地向林丹伸过手来，他已经变得瘦骨嶙峋的大手没有给林丹传递多少温度，倒是让她觉得有些硌手疼。
    告别的时候，老校长挣扎着想站起来，终于没有成功，只好气喘吁吁地冲林丹摆摆手，用亮晶晶的目光送她出门。回去的路上林丹心情一直很低沉，她努力地去接近老校长的心态，可无论如何还是想不出一个渐渐被死亡逼近的人会是什么样的感受，但她从老校长的身上却看到了一种庄严。她没想到，人还可以这样面对死亡，有这样的气度还会怕什么呢！
    不到两个星期，老校长去世了。林丹没能去给他送行，她刚刚放弃了孩子，在家里不能出门，消息是陈年非打电话告诉她的。她在家里点了三炷香，遥祝老人家走好。看着袅袅上升的青烟，一个念头在她心里渐渐萌发了。
                                                              2009.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