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今世
哦，天哪！
十三

    今天晚上朱新华回来比较早，进门就对林丹说：今天没出去吧？外面闹蝴蝶阵了，整整一条街上全是蝴蝶，到现在还在飞呢。真不知道它们要干嘛，死得满地都是啊！林丹正在电脑上查阅癌症方面的知识，听到朱新华说话，抬起头来问：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朱新华说：嗨，别提了，一船货装了一半，老外不让装了，那蝴蝶落得满船都是，他们怕把什么虫卵带到他们国家，非让清理，那怎么清理啊！只好等明天或者后天再说了——这一耽搁，多少万就没有了。这死蝴蝶，没事不在山里呆着，你说它们跑海上来干什么呢？
    林丹没和他讨论蝴蝶的话题，站起来走到他身边说：我今天出去了，张校长生病了，我去看看他……犹豫了一下，又说：朱，张校长得的是癌症……看上去家里挺困难的，咱们，咱们……朱新华为她理了理垂下的头发说：得癌症的人多了，咱们管得过来吗？我看……林丹拦住他的话说：别人我也不想管，可是张校长对我们就像个老父亲，我不能袖手旁观啊！朱新华抓抓头，没说话。林丹又说：我知道你在外面也不容易，就算我借你的，可以吗？朱新华听林丹这样说，觉得有些尴尬，说：这样说就没意思了，我的钱也是你的，如果你觉得这样花开心，你给就是了！不过我可跟你说啊，上次你弟弟跟我借钱进货我可没借给他——人嘛，就要靠自立更生，什么事都求人，怎么才能发展？这件事林丹还真没听说，怪不得家里好久不打电话过来呢，想是都生气了。不了解情况，她也无法判断朱新华做得对还是不对，她承认他说得不是没有道理，但情感上还是觉得对不起父母和弟弟。
    谈经济，对于林丹来说不是一个愉快的话题，现在自己没有收入，连自己的生活都要依靠朱新华，还有什么理由要求他作出更大的付出呢？躺下以后，她对朱新华说：今天我去医院了，觉得不大舒服，医生说我怀孕了。她说得很淡，可是对朱新华来说却有巨大的震动力。他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抓住林丹的手说：真的吗？为什么没听你说过？林丹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也不知道，今天医生检查说是怀孕了。朱新华把林丹抱进怀里，又放开，从床上跳到地上，一边走来走去，一边搓着手说：我要当爸爸喽，我要当爸爸喽！看那帮兔崽子还说不说我没用！看着朱新华那副天真的样子，林丹突然感到有一股热流滚遍全身，同时，一个遥远的声音缓缓地传来：这就是幸福，你知道吗？
    我真浑哪，怎么可以不借钱给舅舅呢？借，明天我就把钱送过去，告诉他们我也要做爸爸了！——还有，张校长看病咱们也要帮忙，咱们要为孩子积德，保佑他健康成长！朱新华只管唠唠叨叨地说着，林丹的眼角却已经湿润了，一阵冰冷的感觉覆盖了先前的暖流，她在心里问自己：你的分量到底有多重？你能给丈夫的，这就是全部了吧？想到此，她不禁热泪滚滚，轻轻地叹了口气：唉，爱就是这样原始的一个东西吗？幸福一定要建立在人的本能之上吗？
    朱新华似乎听到了她的轻啜，赶紧爬回床上，俯在她的耳边说：亲爱的，你不要太激动，你不能太激动，会影响孩子的情绪的，你要安安静静地养着，一切都让我来做。林丹哽咽着说：这个孩子，我不想要，我们都没做好充分的准备，我怕质量不好……朱新华听了这句话，像被一瓢凉水浇过，热情一下子没有了，怔怔地对着天花板看了半天，才说：不要轻易放弃，明天再到医院查查好吗？他可以按照自己的情绪对待身边任何人，可是他敢用这样的态度面对自己的孩子吗？
    夜是那样的静，仿佛窗外蝴蝶纷飞时扇动翅膀的声音都能听得到。朱新华抓着林丹的手渐渐松开了，梦里也许他正在为他船上多少万的损失而懊恼了。然而林丹无法入睡，在朱新华的眼里，她感到自己又一次走丢了。她用手轻轻抚着腹部，在心里对孩子说：我可以做你的妈妈，却永远做不成你爸爸的爱人……就这样伤感着，直到窗玻上渐渐露出了朦胧的晨曦，她才迷迷糊糊地睡去，梦里全是白色的蝴蝶，飘啊飘的，没完没了。
    从梦中醒来，林丹不知道几点了，这一觉好像睡了很多年，昨晚的一切已经有些淡忘了。太阳依旧很好，窗外高大的香樟树苍翠欲滴，窗边爬墙虎的花调皮地向屋里窥视着。林丹揉揉有些浮肿的眼睛，神情有些恍惚：夜里不是下雪了吗？怎么一下子又回到了春天？她起床去洗漱，发现茶几上放着两沓钱和一张纸条：我上班去了，你再到医院去检查一下吧。这里有三万块钱，两万给你弟弟进货，一万给你那位校长。林丹呆呆地望着那一堆粉红色的钞票，不知是该拿还是不该拿，犹豫了很久，才拿起那一万元，心里想：弟弟，你就委屈一下吧，这钱不是二姐的。但是给老校长的一万她决定要，而且要立即送过去。
                                                                2009.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