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今世
哦，天哪！
十二

    从张校长家出来，林丹觉得天地仿佛一下变得开阔了，一种即将投入新生活的激动随着春天的气息而升腾。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一年一度的蝴蝶阵到了。只见大街小巷飘飘荡荡全是蝴蝶，一色的淡黄色，翅尖上一圈黑线，翅根一边三个黑点，顺着海风由东向西飞，就像天上下起了蝴蝶雪，壮观而又惊人。
    没有人知道这些蝴蝶是从哪里聚集起来的，也没有人知道它们要到哪里去，冥冥之中好像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召唤，它们便义无反顾地滔滔前行，高楼挡不住，大树挡不住，来往的车辆也挡不住。不计其数的蝴蝶被车撞落，地上白花花地一片，有的已经气绝香陨，有的还在微微地颤动着触须和肢体，有的拍打着翅膀在地上作最后的挣扎……然而后来的蝶潮依然绵绵不绝，真有一种前仆后继的撼人力量。
    林丹看着环卫工人打扫起来的一箱一箱白蝴蝶，觉得头有些晕眩，泪水忍不住往外涌。它们要干嘛呢？为什么连生死都不畏惧？以前她也没少听人讲动物们奋不顾身的故事，蝴蝶阵也不是第一次看到，但是今天她第一次震惊了，不是为蝴蝶的英勇，而是为那个神秘的力量。从此她相信在某种力量面前，生是不足惜的。
    她小心地躲闪着，既不想让蝴蝶撞到自己脸上，也不想让自己的脚踩到蝴蝶。她觉得这似乎是上苍给自己的某种暗示，但暗示什么她并不清楚。她只觉得越往前走越是头痛难忍，于是转过一个街角，向医院走，想去开点药。
    医院里几乎称得上人山人海，她很久不来医院了，不知道为什么有这么多人生病，她记得以前从来没有这么多人同时生病。“最终解决人口问题只有两个途径：瘟疫和战争。”她不记得是在什么书上看到这句话的了，似乎是一个叫马尔萨斯的人口学家说的。看这句话的时候，她觉得说这样的话实在太消极了，人类应该有办法解决人口问题，自己不就是计划生育的漏网之鱼吗？既然超生会让一个家庭面临如此困境，能给人的一生带来巨大影响，还有多少人会下这么大的赌注呢。但是她或许还没有从蝴蝶阵的情绪中走出来，现在竟接受这个观点，并且认为这实在是一个不可回避的事实——当人类需要的资源严重不足，不是饿死就疯抢，这难道不是人类面临的最终选择吗？
    她坐在等号的座位上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位老年人蹒跚着走进来，显然也被眼前的人群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东望望西看看。林丹站起来，把座位让给老人，说：您在这儿等着，我去给您取个号来。老人家感激地点点头，扶着手杖坐下来。林丹取了号过来，说：哟，大爷，您还带了一只蝴蝶进来啊！老人家也不去管蝴蝶，拍拍身边狭窄的座位说：闺女，你也坐吧。——唉，又是一个灾年啊，这么多蝴蝶，要产出多少虫子啊！
    大爷，您是说这些蝴蝶将来要变成虫子吗？林丹知道，蝴蝶是虫子变的，她有意这样说，来缓和一下拥挤的人群给大爷带来的不适情绪。
    你们小孩子不懂，这些蝴蝶是要找地方产卵，一只蝴蝶将来要变成一堆虫子哟！
    您是说这些蝴蝶是要飞到一个地方产卵吗？我还第一次听说呢。
    是啊，一个地方生得太多了，不另找地方就活不下去了嘛。——小虫子和人是一样的！你看现在人有多少，我刚到这里来的时候，这座城还不到一万人，现在这座楼里怕也有好几千人了！
    真想不明白，人干嘛要生那么多孩子！
    你当然不明白，你还没到那个年龄嘛。这老年人啊，就喜欢看着小孩子，要不是有小孩子，你说我们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天天这里痛那里痛，儿女不说一句话，这病痛之苦就受不了啦！可是没有一个人愿意死，为什么？还不就是孩子给的乐趣！
    大爷，说句得罪您的话，我想我到老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得了，路也走不动了，真还不如早点死了好！
    你这孩子可不敢这样说！老人有老人的乐趣，要不那些得了癌症的老人干嘛还要花儿女的钱到处去治病呢？
    这句话倒提醒了林丹，她想，张校长一定为看病花了不少钱，家里会不会有困难？刚才怎么忘了问问呢，帮帮父亲一样的老领导是自己应该做的事啊，学校里的其他人恐怕很难有这样的实力，教师那点工资她知道，能让一家人顺顺当当地过下去就不错了，哪还有余力去帮别人！对，明天给老校长送点钱去。——只是不知道朱新华会不会同意，那钱可不是她林丹挣来的。
    她正在想着张校长的事，导医小姐在喊她的号了。她挂的是中医，等候的人相对少一些。她急忙告别了大爷向诊室走去。老中医是位慈眉善目的老人，让她把手给他号了脉，又让她把舌头伸出来看看，然后笑眯眯地说：恭喜你啊，你有喜了。不用打针不用吃药，回家熬点杨梅汤喝喝就行了。
    这个消息是林丹以前一直盼望的，可是现在她却不知所措了——这不是她计划内的孩子，她不能保证孩子的质量……
                                                             2009.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