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今世
哦，天哪！
七

    朱新华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睡着了。林丹觉得很奇怪，一个人讲着自己那么忧伤的故事，竟然还能睡着——男人真是不可理喻，难道说的是别人的事吗？
    林丹把他扶到床上，自己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她在检索自己的感情世界，她一直以为没有朱新华这样的感情历程，可是细细想来，却也不是没有一丝云朵的蓝天，只是，自己总是低着头，没有正视罢了。她想，如果不是朱新华用闪电式战术，自己将会嫁给谁呢？如果陈年非不是已经开始恋爱，朱新华的闪电战能不能成功？她觉得人生真的很奇妙，甚至很偶然，但是这偶然的背后冥冥之中似乎又有定数。就拿自己和朱新华的婚姻来说吧，如果那天她没在那个时间走出校门，可能情形就完全不同；按照朱新华的说法，如果那天她不是在出校门时笑了一下，情形也可能是另一番样子。而事实上，偏偏就在那时那地发生了那情景，这不是上天的意思又是什么？或许上天的安排更为周到，连长相都给她设定好了，让朱新华先接受这种长相，然后再遇见自己，一切水到渠成。
    她的思绪就像傍晚的炊烟，随着风毫无定向地缭绕着。是的，就是炊烟，从父母那里冒出来，就不知道该往哪里飘了，而一旦被风掠走，便离那间温馨的小屋越来越远，越来越淡，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只好一路漂泊向前，被树梢刮过，被大山撞过，还是要往前走，直到把自己写进蓝天。她的意识有些模糊了，脑子里只剩下茅屋、炊烟、苍山和傍晚的天空，有些凄凉的感觉，但并不忧伤。
    朱新华在迷迷糊糊地叫着一个人的名字，似乎还带着训斥的口气。这让林丹又回到清醒状态，而且为在梦中被朱新华批评的人叫屈——这是什么事儿啊，白天说不定挨了批，连梦里也不能逃脱，或许人要倒霉就是这个样子吧。她又有些诧异，在一个个自己也在梦中的夜晚，朱新华是不是也在梦里呼唤过别人的名字？是呵斥，还是什么？自己是不是也曾在梦里呼唤过别人的名字？……这样想着，她觉得其实生活中的人经常是在两个世界里的：阳光下和月光下。
    他在梦里呼唤过那个女孩子的名字吗？在他的讲述中，从来不曾提到过她的名字，是不知道还是故意回避？不，他不可能不知道，那么引人注目的一个女孩儿怎么可能连名字都不知道呢！或许这个名字正是朱新华不肯与人共享的秘密，是他收藏在心底的一份柔情吧。想到这里，林丹的心里有些酸涩，她不是那种连一个名字都容不得丈夫收藏的人，她只是觉得如果有一个女孩子正好和朱新华的那个女孩子用了同一个名字，朱新华是不是也会把情感放在那个名字上？这样一想，她觉得和朱新华之间的感情非常值得怀疑，因为自己不过是长相、笑容和那个女孩子相似而已，这就可以构成爱情的全部内容吗？换句话说，朱新华是只爱上她的长相，还是全部？说到底，自己不过是那个女孩子的替身罢了。她为此而感到悲哀。
    那么，朱新华爱那个女孩子什么呢？从他的故事里，似乎也只是长相吸引了他，他们没有很深的交往。可是朱新华却牢牢地守着一个记忆独自生活了这么多年，这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啊！她甚至想，假如有一天那个女孩再次出现在朱新华的面前，他会不会和当年一样对她热情澎湃——毕竟年华会在人的相貌上做出各种各样的标记，而那些深藏在标记下面的生活内涵就更是无法捉摸了。这样想着，林丹在黑暗中绽开了一个淡淡的笑意：那些被人们歌颂、咏叹的爱情该有多么荒唐，特别是那些一见钟情的故事，简直就是一场游戏……
    林丹想得头昏脑胀，带着喃喃的呓语进入了梦乡，“不过是一个替身，不过是一个替身……”，不知道她的梦里又将演义一场什么样的故事。

    天已经微明了，窗外梧桐树上的小鸟叽叽喳喳地叫着，微红的天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你来到我身边，带着微笑，也带来了我的烦恼，我的心中，早已有个她，哦，她比你先到……”一辆音乐摩托从窗外的大街上驰过，把朱新华叫醒了，他结束了梦里的生活，又要到那滚滚人流中去寻觅人生的意义了。
                                                                2009.1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