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今世
哦，天哪！
五

    转眼林丹在家清闲一年多了，不仅没有生出孩子来，似乎连怀孕的迹象也没有，身材还是那么苗条，脸蛋儿还是那样明净。刚回家的时候还喜欢看看书报，保持着工作时的作息时间和习惯，可是时间久了，她觉得看书纯属多余——现在不需要靠文化吃饭，还看那些鬼东西有什么用呢？她想，从恋爱到结婚，连一件毛衣都没给朱新华编过，就跑到书店买本编织书来，一招一式地学起来，十几天时间竟然编好了。晚上朱新华回来，她非让他试穿一下，朱新华接过毛衣，在身上比量了一下说：不错，可是我用不着穿这笨重的家伙，收起来留作纪念吧。你当前的任务是抓紧生孩子，知道吗？可是林丹哪里敢要孩子，朱新华天天回来都是一身酒气，难不成想跟陶渊明一样生出一堆小傻子？
    她没跟朱新华解释，一个大学生应该知道这些生育常识；她不解释的另一个原因是，她觉得朱新华的个人意志似乎越来越强了，他想做的事，不论对错一定要做，而她说的每一句话、提的每一个建议似乎都是幼稚可笑的。她想，朱新华天天在外奔波也挺不容易的，经常一天只能在家吃一顿早餐，有时连早餐还没吃就得出去工作，还是不惹他不开心好一些，家嘛，男人的港湾，最好不要弄得狼烟四起。不知不觉中，林丹的话越来越少了，有时等到很晚朱新华还没回来，只好先睡，第二天她还没醒，朱新华又匆匆忙忙地走了，两个人一天竟然一句话都没说。生孩子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等着吧！从生活意识上讲，林丹是个现代女性，对这些事看得并不重。
    林丹能够平平静静地等着时机，可是她妈妈却有点等不及了，三天两头打电话来催问：你们怎么还不生孩子？要等老得带不大孩子才生吗？林丹耐着性子给她解释，要么不生，要生就一定要生个高质量的，可是你能让朱新华连续一个月不应酬吗？妈妈急了：是应酬重要还是生孩子重要！你们都多大了！多大了呢？有一天早上，林丹起床后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问自己，这一想不打紧，把自己也吓了一跳，自己都三十多了！对男人来说三十四十生个孩子不是问题，可是对女人来说可就不一样了，她知道“高龄产妇”这个概念，虽然自己才刚刚搭边儿。下次妈妈再打电话来，林丹就有些迟疑，接还是不接？无非还是那几句话，说得人心烦，犹豫到后来还是没接。妈妈的电话少了，她又想妈妈，便提个小包打车到妈妈家去。妈妈自然还是那套话，甚至还熬了什么汤来叫她喝下去。她说：妈，不是我不能生孩子，是不敢要孩子，万一是个傻孩子，你让我怎么办哪！妈妈一边在围裙上擦手一边唠叨：真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两个人结婚这么长时间还没有孩子，这叫什么日子过的！实在不能生，到医院去抱一个来，没有孩子的家还叫家吗？
    听说抱孩子，林丹的头摇得像过去货郎子手里的拨郎鼓：妈，你怎么说这话！你想让我一样没罪找罪受啊？一句话倒把妈妈的脸说红了。
    当年林丹家只有林丹和她姐姐两个孩子，按规定只能生一个，可是父母、主要是妈妈不甘心，人生一世怎么可以没有儿子呢？为了生林丹，两口子把工作都弄丢了，只好在街上摆摊儿设点混日子。就这样妈妈还是不甘心，托人从云南那边买了一个男孩子来，就是现在的小弟。本指望嫁接来的这根苗苗能给父母争口气，成人成才出人头地，可是这孩子偏偏不爱读书，天天泡在游戏室里，好不容易混到初中毕业，打死不肯再念书，只好接过父母的摊位，到街上去卖小五金。为这事儿，老两口没少互相埋怨：
    都是你，想儿子想疯了，花钱费力去弄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来，将来你就靠他养老吧！
    你不想要儿子？你不想要儿子当年干嘛让我到处去托人啊！别事情到这时候把责任都推给我，还不是为你们林家有后！
    弄来就弄来了，你又不能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天天惯着宠着，看看你教出来的这东西！
    养不教，父之过。你这个当爹的干什么吃的？你为什么不好好教育！
    我教育？我一天不上街去混，一家人还不都得饿死！
    也没看你挣来多少钱，你要是能挣来钱，咱小华也不至于大学都不上就被你抓去看摊子！
    林华就是林丹的姐姐。妈妈把话题引到这里，自然而然地带上了哭腔。也只有争到这一步，老两口才会鸣金收兵，各自闷头做自己的事情，爸爸不时叹口气，妈妈偶尔抽一下鼻子，心里想的是什么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妈，你们生孩子是为了什么？结婚以后，林丹对妈妈的理解更多了一些，她见妈妈被自己呛得不说话，主动找话来调节气氛。为什么呢？我和你爸还真没想过这事儿，家庭嘛，没有孩子还叫什么家！如果不是你们三个人，我跟你爸早就散伙了！林丹听了咯咯咯地笑，说：你们没想清楚就把我们生出来啦？也太不负责任了吧？妈妈没好气地说：就你们负责任，你们这样过下去，早晚过散架。现在你没工作了，我看到时候怎么办！
    林丹没有妈妈想得那么多，可是最近她也觉得日子过得没滋没味的，好好一个人，读了不少书，就这样闲在家里算什么呢？晚上朱新华回来又很晚，林丹还没有睡，坐在沙发上发呆。又怎么啦，林老师？朱新华过来逗她。
    无聊！天天过得太无聊！
    你干嘛不去和邻居们打打牌呢？那样不知道一天就过去了。
    我才不和那些人一起玩呢，满嘴的粗话，孩子不听话抬手就打……
    要不……要不我给你买条小狗来养着？
    你要让小狗来代替你吗？说完这话，林丹先笑了，什么狗能代替一个人呢？而且很让她不安的是，以前朱新华不回来她心里总是不踏实，最近这种感觉好像在渐渐消失。
                                                         2009.1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