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太阳
哦，天哪！

    记得小时候很喜欢玩的一个游戏是看太阳，挑一个晴朗的天，一群孩子跑到一个阳光充足的山坡上，学着向日葵的样子一齐把眼睛对着太阳，比赛不眨眼睛看太阳的时间。这是一个很无聊的事情，谁能管得住眨眼睛呢？可当时玩得津津有味，一轮比赛结束，还要说说各人都看到了什么。有人说看到了刺眼的光像箭一样射下来，把眼睛都射痛了；有的说看到太阳有很多种颜色，像肥皂泡一样不停地变幻，绕得人头晕；有的人说太阳开始很小，越看越大，最后像一个火球一样从天上掉下来；还有的人说太阳鲜红鲜红的，像一块无边无际的红布，把所有的东西都包在里面……轮到我了，我说开始还能看见很亮的光，后来就一片漆黑了。没有统一的结论，于是进行第二轮比赛，再看。
    往回走的路上，每个人的眼睛都红红的，但那股子劲头不减，边走边讨论谁说得对。说阳光如箭，那一定是在正对阳光的瞬间看到的；说阳光色彩缤纷，肯定是眯缝着眼睛看到的；说阳光像火球，一定没有正对着阳光看；说阳光像一块大大的红布，肯定是闭着眼睛看的；只有眼前一片漆黑，才是真正在看太阳，而且看得时间很长。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证明自己确实认认真真看了太阳，而且看到的确实就是所说的那样。彼此不服，约定下次再看。
    同一个太阳，为什么不同的人看到的形象不一样呢？也许不同的人眼睛就不一样吧，没有人可以用自己的眼睛去说服别人。最觉得奇怪的是我，为什么那么亮的太阳，我却看到了一团漆黑？尽管大家都认为我看得认真，但是却无法找到充足的理由来解释。知道做这样的傻事如果告诉父母，一定要被骂的，只好去问哥哥。哥哥说：什么东西都不能一直盯着看，看时间长了都会和原来不一样。这不能说服我——木匠吊线、铁匠打铁、妈妈做衣服、老师做题目，不都是要反反复复看的吗？
    想清楚这个问题是很久以后。一天妈妈做豆沙包，不小心糖精加多了——那时没有足够的糖，加的是糖精——吃起来不仅不甜，反而苦得难咽。什么东西多了都不好，好好的糖精倒变成苦的了！妈妈不无遗憾地说。这时，明媚的阳光正好从窗户透过来，落在我拿着豆沙包的手上，我忽然想起看太阳的事，脱口说道：那是肯定的，太阳看得时间长了都会变成黑的呢。妈妈听了笑起来，我却不觉得好笑，不是阳光太浓，所以才变成黑的吗？

    再后来读到鲁迅先生的《故乡》，豆腐西施杨二嫂的几句话使我更坚信自己的看法了，她说：“啊呀啊呀，真是愈有钱，便愈是一毫不肯放松，愈是一毫不肯放松，便愈有钱……”虽然她的形象让人看不起，可是她讲的道理却一直印在我的记忆里。后来又读到黄河浪的《故乡的榕树》，里面有“我仿佛又看到那高大魁梧的躯干，卷曲飘拂的长须和浓得化不开的团团绿云”的句子，才知道浓得化不开的不仅仅是阳光、糖精和钱，还有故乡的绿叶。《红楼梦》里说王熙凤“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那是讲人的心机太重。及至听了罗大佑的歌《是否》，深深地被一句歌词所打动——“情到深处人孤独”。虽然那时还不知情为何物，但是这句歌词却在后来的生活中屡屡被我想起。
    当一样东西多到极致，便会走向它的反面，光明如此，色彩如此，味道如此，经济如此……心机如此，感情也如此！难怪有人说凡事要看淡一些，太浓了，便不知其为何物了。
                                                            2009.1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