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暖
哦，天哪！

    连续几个晴日，气温慢慢回来了，近日来竟然有些热了。老辈人说“十月还有小阳春”，以前还疑疑惑惑的，以为不过是面对渐渐到来的寒冷，一种自我心理安慰。现在算来，加上今年的闰月，刚好是小阳春呢。
    气温回升，已经枯黄的树叶和小草越发枯黄了，而在那枯草之中却分明露出很新鲜的绿色，是新长出的小草，还是尚未枯黄的老草焕发青春，抑或是本来就没打算枯萎的草觉得可以借这样的气温再展示一下风采？还有呢，空气中到处都是飞动的小虫子，不是已经消失很多天了吗？怎么又出来了呢？我以为它们已经放弃了旧的一年，要到明年才东山再起，谁知它们也没放弃仅有的几天温暖。我想我应该好好赞美这些草、这些昆虫，为它们顽强的生命力，为它们不放弃每一次证明自己存在的意志。可是赞美的话还没到嘴边，就在喉头那儿打成了死结——从骨子里讲，我是多么厌恶委曲求全、苟延残喘啊！我喜欢该生则生、当死则死的爽气，干嘛要在季节的缝隙里挣扎起已经低垂的头？
    也有不让人觉得生命的尴尬的。成群的小鸟似乎也感觉到不同，在天空下划着优美的曲线，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是在谈论天气还是和我一样在谈论天气回暖出现的奇怪现象？这不由让我想起庄子与惠子的濠梁之辩——我不是小鸟，当然不知它们是表达自己的快乐还是谈论草们的勉强；我也不是草，又如何可以对那一丛丛来之不易的绿色指手划脚？世间万物自有其生存的态度，谁可以有足够的理由让别人按照自己的意志生存？
    行走在暖秋的阳光下，眼睛有些睁不开，觉得远山灰蒙蒙的，近树一片朦胧，连对面走过来的人也模糊不清了。真的有些怀疑自己的视力。或许，就是在那些清冷的日子里，这些草也依然绿着，这些虫也依然飞着，这些鸟也依然叫着，只是因为气温低我以为它们已经不存在了，所以就不再去看不再去听，于是它们就真的退出了我的知觉，退出了我的世界。
    有好多天没下雨了，可是空气却有些潮湿，让人仿佛回到了阳春三月。这秋季里的春日真是别有情趣，让人把春天里容易忽略的一切一一想起，像渐渐老去的人翻检自己的年轻时代，或留恋或尴尬，最后都不得不归之于豁达。要不又能怎么办呢？一切都已来不及修正，一切都已来不及捡起，一切都无法擦拭，就这样放着吧，该黄的黄该绿的绿。紧跟而来的降温是不可避免的，趁着温暖如春的日子好好晒晒被褥，好好清洗冬衣，让自己在即将到来的酷寒里过得洁净一些、体面一些。
    “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夫子这句话实在是偏颇得可以，该凋的总是要凋，何必一定要到岁寒呢？而松柏之外自然还有经冬不凋的草木，何苦要这样突出松柏呢？凋零哪里一定要在岁寒时节呢？柳宗元的《柳州二月榕叶落尽偶题》说：“宦情羁思共凄凄，春半如秋意转迷。山城过雨百花尽，榕叶满庭莺乱啼。”榕叶在南国二月落尽，柳宗元在春季里感受了一场凄凉的秋雨。我觉得还是张九龄说得好，“江南有丹橘，经冬犹绿林。岂伊地气暖，自有岁寒心。”凋零不凋零哪里全是季节的原因，最根本的还是这草、这树在某个季节荣枯的本性啊！正如有的人老骥伏枥，有的人未老先衰，有的人少年老成，有的老气横秋，难道要把这一切完全归于季节吗？当然，谁又能说这一切和季节毫无关系呢？
    这样想着，就不再把荣枯放在心上了，只想着在渐深的秋日里还有这样一段春光，挺好的。
                                                                2009.10.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