蜗牛
哦,天哪!
有人喜欢吃蜗牛,听说以后难受了很久。我不是那种固执到什么动物都认为不可以吃的人,但总觉得大凡行动缓慢的东西都是不该吃的——有本事你去吃河豚,去吃鳄鱼,去吃莽蛇,干嘛非要吃伸手就可以捏住的蜗牛呢!
起初我对蜗牛并没有什么好印象,慢慢腾腾的,遇到一点障碍便左顾右盼,受到一点惊吓就赶紧躲进壳里,走过的地方总要留下一道粘乎乎的痕迹。对蜗牛转变认识是从那首《蜗牛与黄鹂鸟》的歌儿开始的,歌曲欢快的旋律当然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歌儿里的那只小蜗牛非常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行动缓慢就早早开始行动,这比明知自己比不过人家还赖在那里不动可强太多了。说到歌曲,不能不说说周杰伦的《蜗牛》,那个要“寻找到底哪里有蓝天”、“小小的天有大大的梦想”的小家伙是那么令人敬佩,它不因为自己渺小就失去梦想,不因为梦想难以实现就放弃努力,实在是荒唐得可爱。
然而,真正改变我对蜗牛态度的,还是很久很久以前看到的一首小诗。记不得在哪里看到的,也记不得诗歌的内容了,但有一句话我永远不会忘记——“我要是一只蜗牛多好啊/走到哪里都可以把家背在身上”。我记得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泪水一下子就溢满了眼眶,因为我知道作者要表达的,未必就是对可供栖居的家的留恋,只有找不到灵魂归宿的人才会害怕失去壳就无处容身。或许那时的我一直以来就缩在某个壳里,一下被人发现了?读完以后总是有点惊慌失措,像是被一个从未谋面的人一语道破了心事。
一个雨过天晴的傍晚,我专门去看蜗牛。大概是周围的环境让蜗牛觉得非常安心吧,它们大胆地在各种植物上爬行,到处都是亮亮的粘液。一只小小的家伙把身子伸得老长,仿佛把所有的肉体都从壳里抻了出来。那是什么样的肉体啊,淡淡的米黄色,在夕阳和雨滴的映照下通体透明,两个小触角一探一探的,像一个怯懦又失明了的小姑娘。当时我想,如果它真的把壳弄掉了,那会是什么样子呢?留在壳里的那一点点是不是也是透明的肉?如果我还是个顽童,它的结局一定很悲惨,幸好我已经不是了,我已经懂得“正因为心太柔软,所以需要一个坚硬的壳”。不少朋友见我不大到外面去疯跑,说我是蜗居,我听了非常高兴,因为我的大脑里一下就闪现出那只小蜗牛的样子,浅浅的颜色,透明的躯体,温和的动作……当然还有明净的夕阳和亮晶晶的雨滴。
它那躲在壳里的一小部分就一直是我心中的谜。可人们怎么忍心撬开它其实并不坚固的小门,把那小得可怜的肉体生生地拽出来?是啊是啊,被煮熟的蜗牛就不透明了,在食客的眼里它不再是柔软的生命,而是混浊的蛋白质。那能怪它吗?死掉的东西还有什么是透明的呢?听说吃蜗牛,我的眼前就一直晃动着许多眼睛,忧伤的,绝望的,木讷的,痴顽的……是谁煮了一双双原本清澈的眼睛?
有一次我在一面水泥墙上看到一只蜗牛壳,早已干透了,里面的肉把壳牢牢地粘在了墙壁上,不由一阵感叹:为什么只知道往上爬而不知道回头呢,为什么宁愿生命被蒸发掉也不肯松手呢!也许它也想回头的,但是知道自己走得太远了,生命等不到爬回地面;也许它也想过松手的,可是爬得太高了,担心松手会被摔碎。于是它眼睁睁地看着那透明的、柔软的躯体被一点一点地晒硬、晒化,只剩下一个空空的壳。早知如此,就呆在潮湿阴暗的地上多好。——不过,那样它就永远看不到蓝天了。
2009.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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