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槐花
哦,天哪!
那是一条长长窄窄的小街,两旁一色的老槐树。槐树叶子绿得太浓,浓得像一枚枚青黛的玉,于是那一棵棵很有些厚重的老槐树就成了一柄柄庄重的大伞,护住行人,一路向前。不要说这样的街道太过单调,老槐树是有些阅历的,它们知道现在的人们耐不得太久、太长的寂寞,于是在那浓密的树盖上布上了碎碎的槐花,像夏夜里天上的星星,乳白淡绿的颜色,中药的味道,抬头观看让人心静,低首细闻,很多灵魂的细伤便一点一点地愈合了。
据说槐树的花期很长,从初夏一直开到深秋,一边结着果子,一边依然美丽芬芳。——真好,这样的树永远不显衰老,不显落寞,像一位日新月异的长者。不过现在还不到结果子的时候,但是很多美丽过的花已经落了,落了一地。那不是凋零,依然乳白淡绿,依然完整的的花粒,悄悄掉下来,不声不响的。尘土也因此有了些药香,空气也因此有了些药香。槐花真的是药呢,能治什么病不是很清楚。但是我想,如果在老槐树下支一张小床,夏夜里躺在上面,从叶缝里看看天上碎碎的星星,闻着淡淡的槐花药香,或者秋晚坐在上面,看叶缝漏下的碎碎的月光,听促织叽叽叽叽的鸣唱,肯定没有人还会为什么事儿而失眠。
现在才是傍晚,太阳还蛮有些力道,而且在异乡,这样的美梦还做不成;但是没关系,我是个随遇而安的人,看看想想也就知足了。槐花像一粒粒小小的月牙儿,缀了一天,铺了一地,在这样的小街上毫无心事地走着,还有什么闲散的愁绪呢?况且同行的还有三十几位兄弟姐妹,三十几粒即使到了天色朦胧的傍晚依然闪着淡淡白光的槐花,有的开在高高的树上,有的开在厚厚的地上,一样的颜色,一样的药香——多好!
二十年前这里还没有小街,更没有这两行槐树。那时这里是一片杂草,墙的那一边是我们的学堂。大一军训练瞄靶,我们经过这里,是秋天,有的草还绿着,有的草已经黄了。是谁来了那么一嗓子: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扶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说实在的,那时没有人会产生歌里唱的那种离情别绪,那时我们正年轻,而且刚刚跨进大学校园,心性高着呢。——今天有这种愁绪吗?不敢说和当年那样步调一致了——二十年,每个人心里都堆积了很多东西,尽管同学相见依然如当年的赤子,顽皮的依旧顽皮、深沉的依旧深沉,谁能说二十年生活给每个人的都如当年的校园生活一样呢?
突然觉着了一些厚重,突然意识到明朝又要各奔东西,那幽幽的歌声就在心底绕啊绕的,混着槐花淡雅的香味儿……抬头看看一个一个熟悉的背影,看看西天和当年一样美丽的彩霞,心像夕阳山外山一样幽远而朦胧。低头沿着槐花铺就的小街继续往前走,不看那些熟悉的街名和商店的招牌,细细地捕捉一缕缕槐花的味道,不让那些熟悉的油炸食物勾起更多的回忆,让今天的相逢过得轻松一些,明天别后再去背负那沉重的生活吧。
可是谁又能摆脱过去呢?宴会上,几位师长不停地说起我们的过去,过去的优秀,过去的友爱,还有过去的不省心。也有祝福,但是和我们的过去比起来,将来显得多么的缥缈啊,仿佛过去是枝头的槐花,将来就是槐花的香味儿。今天我们已经很懂事了,不需要师长们放不下的牵挂,我们是落在地上的槐花,每个人都将有自己的归宿,只是那槐树的药香永远在天上地下地弥漫。
是谁豪情满怀地说了一句来着: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那个断子绝孙的阿Q,怎么单单给我们留下这么一句互相安慰的话!不过这句话真的也不错,谁知道未来的二十年里我们又将如何?那时我们的儿女也该和我们现在一样张罗着从天南海北到一起来相聚了吧,他们会不会也要用这句渺茫的话来互相鼓励?那时校园外这两行老槐树还在吗?还开花吗?还会让这小小的一片天地充满淡淡的药香吗?
宴会结束,已是繁星满天,哪一颗是你,哪一颗是我?天穹要是一棵老槐的树冠该多好,那一粒粒闪闪的槐花,离得再远,也还连在同一条根上。
200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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