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滩上
哦，天哪！

    书桌上摆放着几枚很精致的小石头，大的如指甲，小的像米粒，大多数有豆粒那么大，颜色大致可以归为三类，青灰色、橘黄色、米白色，个个圆润光滑，晶莹剔透。
    它们来自海滩。天气不太好，天空和大海一片灰蒙蒙的，而且从海面上吹来很冷的风，几只海鸟像断了线的风筝东一头西一翅地飘着。没有人到海水里去玩，大家都站在海边或者蹲在沙滩上，玩着自以为有趣的东西。走近了才看清，大部分人在拿着小铲子或者随手拣一根树枝在挖沙子。海滩上布满小孔，小孔的周围是一片大小均匀的小沙球，海边人都知道，这是小沙蟹打的小洞，稍稍挖一下就可以将洞里的小沙蟹抓到。这是一种没有食用价值的小蟹，不过豆粒大小，颜色也和沙子一样。挖它们的人并无恶意，不过是把它们捉出来，放入挖好的一个小水坑，看它们慌慌张张逃跑的样子。
    如果不考虑小沙蟹的感受，这是一个很不错的游戏，很多孩子撅着小屁股玩得十分投入，很多大人也蜷曲得像丢了螺壳的寄居蟹，玩得九分投入，只留一分精神关注着孩子，别不小心溜进海里。不知是人类有亲近自然的的天性，还是有在其它动物面前展示自己智慧的欲望，我的那个小东西立即投入到捉弄小沙蟹的队伍中，屁颠屁颠地在海滩上跑来跑去，不时地炫耀一下自己的战果。
    一群十六七岁的男生女生不玩捉小蟹游戏，从沙滩上蹦蹦跳跳地向一片礁石走去。其中一个小伙子大喊一声：啊，大海啊，妈妈！态度并不认真，惹得同伴一阵挖苦，也逗得海滩上的大人们抬头观望。“大海啊，妈妈！”也许只有十几岁的孩子才会这样抒发自己莫名其妙的感情吧——大人们已经到了波澜不惊的年龄，对什么都迟钝了，再也张不开口说一句表达内心波动的话；孩子们还小，他们的父母可能也不好意思教给他们如何赞美大海了吧。人必待到了心里有一种朦朦胧胧情绪的年龄，才会想起大海除了航行、捕捞、游泳以外，还可以用来赞美。这是一个没有多少功利性的年龄，所以被称作人生的花季，等到有了果实就不一样了。
    这一声喊叫，很快随着海风飘散了，他们又嘻嘻哈哈地往前走去。我的那个小东西似乎受了触动，停下手里的铲子说：咱们别挖了，蟹子妈妈找不到孩子该多着急啊！也许他认为这些小小的沙蟹都还是孩子，不知道这种蟹子永远也长不大的，他抓来的那些可能很多就是爸爸妈妈。我很赞成他的观点，虽然不曾伤害小蟹，至少也是打扰吧。于是带着他在海滩上学写字，写自己的名字，写“天”写“地”写“人”，还写了海神的名字“若”。海滩真的很大，可以让我们把想到的东西都写在上面，待海浪漫过，把这些字带到大海的深处。
    于是在海滩上看到了这些被海水冲刷得光滑的小石头，就一粒一粒地捡起来看。猜测不出它们来自哪里，也想象不出它们是由多大一块石头被打磨成现在的样子。它们和平时见到的石子很不一样，除了没有锋利的棱角，还个个都是半透明的。它们应该是一块巨石中最坚硬的部分吧，那些不如它们坚硬的都化作脚下金黄的沙子了。只有它们，虽然已经小到毫无用处，虽然已经失去了原来的形状，依然在坚持着自己作为石头的本质，与海浪进行着旷日持久的谈判，它们是一块山石、一座山头、一块礁石的代表吗？那些在海滩上掘着小沙蟹的大人们，是不是正在寻找人性中仅存的晶莹的小石子？
    海枯石烂，在人们的意识中似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事实上我们身边的一座座山在若干年前就是一个个海岛，而眼前这些小石头在更远的过去焉知不是很巍峨的大山？于是给孩子讲什么是“海拔”，他竟然很快就能明白，说自己的海拔是1.20米。离开海滩的时候，要爬很高的海岸，他很认真地说：我们的海拔在增高。我点头称是，心里想，有时人的身高并没有增加，而随着脚下土地的增高海拔是可以增加的，所谓“海到尽头天做岸，山登绝顶我为峰”不过是对山的赞美，不应算作是对自己的夸耀。
    想让这些小石子巍峨起来，已不是人力可为的事，但我们可以把它们带到海拔更高一些的地方，把它们摆放在一叠书上，让它们再感受一下山的尊严。
                                                             2009.6.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