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潮
哦，天哪！

    大海落潮了，海水走出去很远很远，把一片金黄的沙滩和一片灰黑的淤泥扔在人们面前，那架势，似乎不愿意再涨回来了。
    天很蓝，海也很蓝，一个很好的傍晚，心绪却被海风吹得乱糟糟的。辽阔的海面被一条拦海大堤割得只剩下一小块，分布着横七竖八的隔离带，还有高高低低的货轮；沙滩上是花花绿绿的售物摊，游客像海水丢弃下来的一滩软体动物，毫无规则地散落在沙滩上，焦急地张望着大海。闪光灯在这里那里眨着困惑的眼睛，咔嚓咔嚓的快门在忙碌地记录着多少万多少亿年的大海不到一秒钟的历史，企图把转瞬即逝的生命流程定格。——正是因为变幻莫测，所以人们才追求永恒？可是这怎么做得到呢。以大海为背景的照片，人总是显得很渺小。
    一条小木船搁浅在草丛里，已经破烂不堪了。海里正稳稳地行驶着巨大的海轮，正奔腾着轻灵的冲锋舟，这小渔船早就自惭形秽了。也许它在这样祥和的傍晚还会想起曾经的辉煌？除了它舷边干裂的牡蛎和船底灰绿的苔藓，谁还能记得它曾经是那样受人尊敬和关爱？
    沙滩上到处都是游客挖掘的坑洞和堆起的沙堆。可以肯定，没有人想在这里掘出什么宝藏，也没有人相信这沙滩上还能收获什么蛏贝，挖掘的人或许是看到被大海扔下的一只小沙蟹，或许只是好奇这沙滩里曾经有过什么。来看海的人，谁不是带着对生命潮汐的疑惑？大海，这片人类最早的生命园地，就是凭借它的原始和变化，才吸引了一批又一批、一代又一代人。一条用泡沫架设的栈道一直通向海的深处，像古代郎中给贵夫人号脉的一条细线，不少人试图通过它探一探大海的律动，最终却满脸茫然地离开了。如果海的心脏可以如此轻易地被触摸，那还叫海吗？
    海风轻轻地吹拂，在这初夏的傍晚感觉非常凉爽。这就是大海的好处，它可以让躁热的情绪很快平静下来、清凉下来，甚至可以让人暂时忘却海岸以外的很多东西。不过，今天的海风不是往常那种特有的海腥，而是一种很浓的淤泥气息。落潮了嘛，几千年来人类洗刷、遗弃的辛酸屈辱、虚荣傲慢、爱恨情仇，通过一条条河流汇集到这里，沉淀，浸泡，发酵，怎么可能没有一种腐败的气味呢。潮涨潮落，是大海的规律，也是人类的规律。
    突然产生一个很荒谬的想法：假如多少年以后，这片沙滩真的被大海遗弃，它必将成为一片荒凉的沙漠，那时人们如果从这里搜寻出人类活动的痕迹，他们会如何解释我们的生活现象？他们会相信这里曾经是一片碧蓝的大海吗？他们能想象得出在这样一个傍晚有很多人在这里眺望远去的潮水吗？那纷乱的理论一定比今天的现实生活更加光怪陆离吧？就像我们对楼兰古国的考证，对埃及金字塔的猜测。
    远处传来一阵轰轰的音乐，像汹涌澎湃的波涛。哪个倒霉鬼，怎么在这样一个宁静的傍晚听这么嘈杂的音乐！细听听，想起来了，是岸上一个什么华东珍奇动物表演。不知那些动物们正在做着什么奇怪滑稽的动作，逗引人类难得释放出来的笑声。想当年人类从海里爬上陆地，向它们借了地盘做邻居，对它们可是毕恭毕敬、畏惧有加的，如今它们竟沦为人类的玩偶——怪谁呢，谁让它们不肯进步！
    月亮升上来了。这个自己不会发光的家伙，借着别人的光来炫耀自己，还要不停地拨弄人间的是非，操纵着大海的潮汐，也操纵着人类的潮汐。海水该往回走了，毕竟有那么多期盼的眼睛在眺望它，它至少暂时还要遮掩一下人类交托给大海的是是非非。
                                                        2009.6.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