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樱桃
哦，天哪！
四

    有谁数过一棵樱桃树上一年结多少颗樱桃？有谁计算过一棵樱桃树一生可以结多少樱桃？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我们只要去享受樱桃给我们带来的鲜红与甜美，而不会去理会樱桃树对樱桃的情感。
    俗话说“樱桃好吃树难栽”，这真是一种误会，樱桃树其实非常容易成活。一粒樱桃种子随便落在一片什么样的土壤上，只要有水分、有温度，很快就会长出一棵小苗，长成一棵大树，结出水灵灵的樱桃。要说难，倒是难在樱桃的成长过程。
    樱桃花开得特别早，经常已经满树淡粉花开，又来一场倒春寒，不知有多少樱桃花像做了一场浅浅的梦，被寒风轻轻一碰，这梦便破碎了。人们看到落了满地的樱桃花，总是要叹息一番：唉，今年的樱桃又不会有好收成了。似乎没有人去想樱桃树面对满地落花的心情。收成不好，能责怪樱桃树吗？焉知那飘零在春寒中的花瓣，不是樱桃树一个无声的叹息？
    接你的时候，你是一名复读生，你们一个班都是，自己戏称“高四”或者“高中本科”。在我眼里，是上一个春天被风吹落的樱桃花，今春又鼓起勇气再一次追求成长，努力要结出一树红樱桃。怎么说呢？对每一个渴望将人生由酸涩变成甘甜的果子，果树都会奉献出最大的热情，因为果树也是从花到果，再由果变成树的，其中的风霜雨雪之苦都藏在心里。一个班中，有的是因为没有考上清华北大来等待第二次起飞的，有的是没有考上本科来重新起跑的。你呢？你告诉我曾经很叛逆，所以成绩很糟，后来醒悟了，要用果实来证明自己是一朵花，而不是飘落枝头的一片纸屑。
    不接触复读生，谁能理解一个经历过失败的人内心的艰辛呢？检讨着，努力着，希望着，失落着，每一次成功都会鼓起你的勇气，而每次挫折对你都是致命的打击。你是那样的小心翼翼，连向老师问个问题都要犹豫再三，如果老师说这个问题我讲过啊，你白皙的小脸就会变成一朵盛开的樱桃花。我知道你的压力，每次作文的评语都写得特别长，有对文章的评述，更多的是和你聊天，告诉你应该如何面对困难和失败，我希望能帮你走出过去的阴影，我怕你小小的个子承受不了方方面面的压力。
    于是你很快就感觉到老师对你的关心，时不时地跑到我边上站站，有时并没有什么问题，就是想和老师说句话。你说你和父亲处得很不好，他总是很冷漠地宣布你不是读书的料，于是你放着家里的网不上，偏要到网吧里去；你说你已经知道父亲的良苦用心了，很想干一番大事情向父亲证明自己是个不错的小伙子；你说你的基础太薄弱了，经常做梦落水而什么也抓不到……你是那样努力，可成绩总是徘徊不前，每次考试，班上同学都在前面的考场，而你却总是和应届成绩中下的同学编在一起。你问我：老师，你说我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你的脑子有什么问题呢？你忘了“欲速则不达”这个成语了。
    这又让我想起了家乡的樱桃花，开得太早了，在没有一片叶子的枝头，显得很惨淡。
    我在绚丽的凤凰花树下送你们走向考场。是谁想起要来摸一摸我的手？说是要从老师这里沾一点灵气，一个班同学一个一个从我面前走过，我一个一个握你们的手，说着祝福的话，说到祝福的话哽在胸口。我要是神仙多好啊！这是我当时的唯一心愿。老师们带着你们求过佛祖，拜过铁树，你们对自己的命运依然不放心，只好在走向考场那一瞬间来求老师保佑——如果真的灵验，我宁愿让自己的手化成无数支笔，让你们带进考场，帮你们把这份人生的卷子答得好一些。你也过来了，抓住我的手，把头靠在我的肩上，直到后面的同学说你把老师的灵气都抢光了，才一步一回头地走向考场。
    成绩还是不理想，不够本科。你又来到我的座位前，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低着头站在那里。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你，就这样陪你静静地呆着。过了很久，你才说：老师，我该回家了。我说：专科也去读吧，将来还可以考研。你说：不，我要上本科。本科是你心里的一个结吗？看着你瘦小的背影，我忽然觉得当老师其实很残忍，很无奈。
    去年你又出现在高三复读班里，你已经“高五”了。我不带你的课，但是你依然喜欢来找我聊天，只是不再说想做一番大事情了，只希望能走个本三就好。成绩还没有出来，我就回老家来了，不知道你的考试结果。我祝愿你能成功。但是，我多么担心你的成绩还不理想啊！如果真是那样，谁来陪你静静地难过呢？
    一年一次的樱桃又红了，你终于变成一粒鲜红的樱桃了吗？樱桃红了，就是和樱桃树分离的时刻，也是高考来临的日子。满街的红樱桃是多么幸运啊，它们在花开的日子里挺过了寒冷的风霜。
                                                           2009.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