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过去与将来的现在
哦，天哪！

    一个孩子蹲在树下看蚂蚁，一看就是一两个小时，他究竟在看蚂蚁的什么呢？他不会像我们成人一样去欣赏蚂蚁的勤劳，去探索蚂蚁的团队精神，他的眼里应该只有自然的蚂蚁。但是那也很有意思，他可以把自己融合进去，用自己的智慧来和那些蚂蚁一决高低。是啊，在孩子的眼里，这些蚂蚁就是在做一种复杂而生动的游戏，而自己的智慧和力量完全可以超越这些小动物。获取这种心理上的优势，或许才是孩子可以长时间维持观察兴趣的动力所在吧。我是这样想的，因为这个孩子就是过去的我。
    今天如果再让我去这样盯着一群蚂蚁看，不要说别人会以为我幼稚可笑，就是自己，恐怕也很难解释其中的理由了。所以，用现在的眼光去反观过去，觉得几乎每件事都是那么荒唐、稚拙，而在过去，却每件事都荒唐得那么天真、执着。我曾经说过，如果上帝某一天高兴，拿二十年时光来换我过去二十年的经历，我很可能要谢绝，因为失去这二十年经历，我依然会做出当初那般稚拙的事来，这样的重复又有什么意思呢？
    可笑的不是过去，而是现在。我在现在嘲笑着自己的过去，将来有一天是不是也如现在一般嘲笑自己现在的所做所为？我想那是一定的，笑现在的作古正经，笑现在的自以为是，笑现在的自作聪明，笑现在的……我经常在想，今天我们感觉很神圣的使命、很严肃的工作、很在意的名利，若干年以后回首，是不是正如当年我们蹲在树下看蚂蚁，不过是一场稚气十足的游戏？换句话说，将来眼里的人生游戏，我们现在正以全部的热情和精力在认真地玩着，而且称之为铸造辉煌的人生。
    现在说来，我们应该向老年人致歉，因为我们正在以幼稚的方式、执着的态度让他们的人生体验饱受折磨。但愿他们能以一种宽容的态度来看待我们正在经历的现在吧，就像我们看着大树下那个观察蚂蚁的孩子，只觉得稚气而可爱。
    用这样的伸缩镜头来观察人生，给了我两点启示：一、再幼稚的游戏也可以玩得很认真，只要它正在进行中，只要你沉浸于现在而不管将来；二、再荒唐的人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他生活在现在，而不是将来，他不知道将来会觉得现在的行为很好笑。
    汗下来了，因为我们已经是成人，可以用更深远的眼光来审视今天的所做所为，因为我们有过去的经历可资类比。“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杜甫并没有登上泰山，却什么都了然于胸。如果我们还要捋着胡须去看蚂蚁搬家，不是故作幼稚，就是别有用心啰。这种人是相当的可怕和无聊。
    时间可以淘洗一切。把过去的一切浮华冲刷干净，只剩下“单纯”二字，因为单纯，所以可爱；时间同样可以把现在的一切热情涤荡无存，余下的应该是“沉着”，因为沉着，所以可敬；时间同样还会把将来的一切烟云吹散，显露的又将是什么呢？每个人自有自己的设计，而我的愿望是“从容”，因为从容，所以可赏。我们让思绪在时间的巷道里穿梭，搜寻，所得的大致这些吧。人生失掉其中任何一个环节，都是不完美的；如果把这三个环节的顺序搞乱了，便多少有些怪诞，比如一个年轻人却老气横秋，一个中年人却心浮气躁，一个老年人却慌里慌张。
    朋友说我是个很感性的人，这是对我多年观察得出的理性认识。这是不是可以说明我一直生活在我应该生活的那个“现在”里？其实我也有过理性的追求：小时候觉得毛主席和共产党真是一对好夫妻，给中国人民带来了美好的生活；稍大些觉得我的父母真是聪明人，才十几岁便把灵魂交给上帝来保管，在上帝的监督下，一辈子几乎没做过一件像样的坏事；再大些又觉得上帝实在有点专制，不如佛祖来得宽厚圆融。有人见我手腕上戴着一串佛珠，很惊讶地说：你信佛啦？我只有苦笑，什么信仰难道是说信仰就可以信仰的吗？我不过是在心里暗暗作了一个祈祷：让所有见到这串佛珠的人，都得到平安和宁静。
    这个愿许得有点大，所以我现在努力去做，将来也不会放弃。也许这个愿望可以将我的过去、现在和将来连成一体，让我看蚂蚁而不至于伤害它们，让我看看蚂蚁的孩子而拥有他们的天真，让我看看看蚂蚁的孩子的人而拥有他们的慈爱。
                                                           2009.5.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