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点
哦，天哪！

    你发现这样一个现象了吗？生活中我们区别一个人或者物，并不是依据其整体特征，而是盯住其某一个微不足道的特点，比如人脸上的一颗痣，辆车子的号牌，瓢虫身上的黑点……而这个微不足道的特点，不过是人或物身上的一个小小的斑点。有人可能因此怀疑我们的眼睛或者眼光，认为是以偏概全，甚至对“管中窥豹”这一类以小见大的成语产生怀疑。
    这怀疑或许是有道理的，但我们不能就因此而忽视某些斑点中隐含的丰富信息。一个军人站在你面前，你凭什么来判断他的能力？无非是肩上的“豆”和“杠”，因为谁都知道“豆”和“杠”不是凭空得来的，它的背后是艰辛的努力和超过同类人的智慧。你可能会说：如果他是穿了别人的军装呢？这有可能，但是我并不是要依此来判断他是谁，而是分析这身军装隐含的内容。难道生活中我们不是经常根据商标来判断一个产品的品质和价格吗？我们不是经常根据制服来确定一个人的职业和身份吗？我们不是经常根据一句话或一个表情来判断一个的思想和情感吗？……
    当然，我说这些，并不是想推翻哲学上的某些原理，我知道那是做不到的。我只是想陈述一些事实，来说明生活中有很多斑点其实非常有意思。有位领导说：其实我们和一般人有什么不同呢？我们的能力和水平真的比别人强吗？我们不过是有一个头衔，所以才受到更多的重视和尊重。这话说得十分坦诚，当然也可能是领导的自谦。但我相信，他一定会十分看重头衔这个斑点，让它在自身上闪耀出眩目的光彩。有位歌星说：我和大家一样，小时候家里很穷，受到的启蒙教育并不好……这是在掩饰自己作为歌星的斑点吗？还是在用灰暗的底色来突出这个斑点？真正的掩饰应该像阿Q一样，因为头上的了癞疤，连光也忌讳，连灯也忌讳——可是那是多么拙劣的掩饰啊，反而让大家知道该如何欺负他。真正的斑点是掩饰不了的，因为它是不同于其它部位的一小块别样的东西。
    从小我就对医生充满了敬畏，一是因为他们都穿着洁白的大褂，二是因为他们能够决定人的生老病死，所以一直对他们感到很神秘，即使是很要好的同学、自己的学生，一旦他们做了医生，交往时总是忍不住要添几分小心。直到有一次，和一位医生近距离接触，发现他的白大褂上有一个斑点，这种畏惧的心理才消除。你可能想象出医生的白大褂上可能有的各种斑点，药水、墨水、打扫卫生的泥点、病人的秽物……然而都不是。那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红烧牛肉快速面的汤汁留下的橘红色斑点，圆圆的，而且不好洗。医生见我一直盯着那里看，笑了笑，说：刚才吃面留下的。饿了。您也喜欢吃快速面？我问他。他的眼里有一丝不属于医生的光线在游动，坦诚地说：喜欢，而且非常喜欢，经常趁老婆孩子不在家偷偷过瘾。你也是吗？我没有正面回答他，又问：不是说那东西不卫生、没什么营养吗？他竟然笑出了声：哈哈哈，科学是科学，生活是生活，如果什么都按照别人的说法去做，生活不是太没有意思、太抽象了吗？我也笑了。我原以为那个斑点会让他的白大褂在我眼中失去一些圣洁，却没想到让我觉得它变得有些亲切了。
    他说得多好！我们经常是按照某种观念来生活，以为人生应该如何，而不是走进生活中去发现人生究竟如何，所以，经常是为人生的某个斑点而奔走、而喜悦、而愤懑、而自以为了不起。如果脱下职业的服装，里面可能什么衣服都有，父亲留下的一件很旧的皮坎肩，妻子编织的不太合身的毛衣，朋友送的一件夹克衫，女儿做的一个小挂饰……人应该是具体而丰富的，而不是抽象的、概念的，只是因为有了许多社会的外衣，常常使一些人忘了自己是谁，必待别人透过一个很不起眼的小斑点去寻找，才能看出蛛丝马迹。所以，斑点往往是坦诚的，却大多常常被人所掩饰。
    每个人身上都有这样那样的小斑点，它是父母、丈夫或妻子、儿女的标志，是一个人生的小小的窗口，透过它，我们才可以看到一个个真诚的生命。
                                                              2009.5.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