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
哦,天哪!
原以为五月和四月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时间平滑得如春江之水,五月不过是春季向夏季的一个过渡,清明已经在四月过去,端午差不多要到六月才会到。这是一段等待的日子,而等待似乎都是很漫长的。可是,如果用一颗宁静的心与五月相对,就会发现它其实非常独特。
是从立夏那天开始的吗?进了五月,雨水似乎突然变多了,有时轻如牛毛,有时重如疾矢,于是五月的空气脱去了春天的繁华与花香,又还没有六月成熟的芬芳与忙碌,有的只是青杏、青桃、青李的淡淡酸涩。某个风清云淡的傍晚,突然有一种初秋的味道飘进窗口。抬眼望去,没有风筝涂抹的天蓝得很高,云白得很软,气温不冷也不热。广场上一下涌出来很多人,主角是孩子,大人只是陪衬,于是那五颜六色的小点子就像彩色的小蚂蚁,贴着地面东跑跑西跑跑,你永远也别想猜出他们跑来跑去的目的。这些刚刚走出花瓣儿的小青果啊,五月是他们的季节。
天上的云总是不停地变幻着。天是地的镜子吧?大地从来就不曾沉寂过,即使在一个既不播种也不收获的季节。娇媚的虞美人花开得亭亭袅袅,在微风里翻动几张薄薄的彩页,我不知道如此简单的花朵能藏住多少心事,或许它是在寻找一个十几二十年前的记忆吧。有一个彩色的记忆真好,不会让人因岁月的流逝而觉得生活也人老珠黄。就记住一次路边漫步吧,就记住一次公园小憩吧,多少温馨的往事都在五月温煦的风里飘荡,像一朵朵蒲公英的种子,从一颗心向另一颗心飘去,寻找落脚的地儿。
墙角的那棵桃树,仿佛前几天才落了一地粉红的花瓣,现在已经闪闪烁烁地捧出一树桃子了,比眼睛稍大一点,毛茸茸的,像个出生不久的孩子。可是一进五月,这青青的果子就一天比一天长得快,让你不能不敬佩大地的生长力。说到大地,我一直有一个疑问:为什么年年长在那里的果树都能长出如此圆润的果子?难道那片小小的土地里能容得下如此丰富的养分?我总觉得大地里的很多东西是流动的,像人的血液和思想。五月的大地真是神奇得不得了,它在静默中把一枚枚苦涩的果子劝说得甘甜、芳香,而且越是苦涩的果子,成熟以后越是香甜。
大地和天空一样,其实都不是没有私心的,越是草木愿意生长的地方越是肥沃;当然也可能越是肥沃的地方,草木越长得茂盛。这很有点耐人寻味:究竟是大地的偏爱成就了花果,还是花果的繁盛彰显了大地的肥瘠?而这种偏爱与彰显都要在五月悄悄地进行,这很像对人生的某种暗示。五月就是这样在宁静中流动着。
如果愿意深入五月,你会发现这是一年中山色最柔和的时光。草木不像春天刚来时那样畏畏缩缩,也没有夏季那样凝重,很随意地绿着。水里的蛙声也暂时零落了,想是那些蝌蚪们还没有脱去尾巴,而它们的父母正慈祥地看着它们长出两条前腿,再长出两条后腿。空气中的鸟鸣也很稀少,巢已经筑成,雏鸟张大嫩黄的嘴巴只知道向父母讨吃的,让父母没有一点空闲来歌唱。布谷是一群赶时髦的家伙,这时它们的叫声还很遥远,不会让农民感到忙碌。只有生蛋的母鸡耐不得寂寞,咯嗒咯嗒地炫耀自己的成果,却连春天扑蝶的小黄狗都懒得理它。——这是一段等待的日子,而等待需要心平气和。
春风取花去,酬我以清阴。
翳翳陂路静,交交园屋深。
床敷每小息,杖屦或幽寻。
惟有北山鸟,经过遗好音。
都说王安石有些迂直,可是他的诗总是给人一种从容不迫的智慧。你看这首《半山春晚即事》,是在他变法失败后退隐山林时写的,怎么能够用如此清幽的画面将一份孤苦的心打扮得如此沉着!据说这诗是他晚年之作,不管是什么年龄,我想写的一定是五月,阳历的五月。繁华已经过去,忙乱尚未到来——只有这个时候,人才会波澜不惊。
五月真好,不浮躁,不忧伤,能把季节过渡得如此悠然,也只有它了。
2009.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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