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带鱼啊，八带鱼
哦，天哪！

    前几天，不知道孩子的外婆从哪里弄来一只八带鱼，连头带爪放到盆里竟然满满一盆，除了在电视里我还从来没看过这么大的家伙。她送来时我不知道，中午回来看到水池里粘乎乎的一大盆，几条爪子比手指还粗，一条一条地伸在盆外，着实吓了一跳。
    平时吃的八带鱼，头不过鸡蛋大小，爪不过几公分长，整个地放水里一煮，缩起来也就没有多大了，可以蘸上调料直接放进嘴里咬着吃。这么大个家伙应该怎么办？我不敢用手去弄它，拿来一双筷子去挑它，谁知它的爪一下就把筷子给缠住了，吓得我差点把筷子也扔掉。麻着头皮用力挑开，清晰地看见它的眼睛直直地瞪了我一会儿，大概是被抓上来很久了，生命已经接近尾声，粘乎乎的眼睛一点一点地闭了起来。我还是不敢用手碰它，尽管知道在海里我肯定不是它对手，但是现在它怎么不了我——它生活在一只盆里，已经完全失去了环境的优势，还能有多大本事呢？别说一只八带鱼，就是一个人，一旦离开了他的势力范围，也只好把尾巴夹起来。我怕它，不过是因为它超出了我对八带鱼的认知，就像有的人坏到超乎你的想象，纵然你正义在握，也还是有些胆寒。
    总是要打理它的。我开始酝酿对它的仇恨，因为没有仇恨就下不了手去对付一个还在蠕动的生命，哪怕它仅仅是一条丑陋的八带鱼。可是酝酿不出来，毕竟它和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难道仅仅因为我想吃掉它，而它又不肯主动爬进锅里，就能对它恨之入骨？如果这样，我也太容易产生仇怨了。我又一次意识到自己是个没用的人，你看人家狮虎，一句话不说就能把羚羊或小鹿当作世仇而张开血盆大口。没有狠心还想吃掉对方，岂不可笑？
    我转而假想它对我的仇恨，如果它把我当作仇敌，那么，对不起，我只好以直报怨了。这很有些线索可寻，刚才它不是怨毒地看了我一眼吗？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来看我？是憎恨我贪婪成性，还是蔑视我胆小如鼠？——我终于给自己找到了足够的理由，决定立即下手，不再犹豫。我打开水笼头，用冰凉的水冲击它。或许是淡水对它来说就像海水对于我们，它的八条爪一齐蠕动起来，我清楚，如果是在海水里，那几条粗壮的触臂足以致比它大很多的鱼于非命，甚至像我这样的人——据说，它那触臂里藏有毒素，可以使很强大的生命麻痹，失去抵抗力。落到你的手里，被吃的是我，那么落到我的手里，被吃的就应该是你，这还不足以让我产生杀死你的勇气吗？
    我用筷子更加用力地搅动，希望它能作出更加顽强的反抗，那样我就有充分的理由与它一较高低了。然而，它是那样绵软无力，看上去有些自暴自弃，长长的触臂比面条还要柔软，在筷子上轻轻地滑动。我见不得这种态度，因为它的柔软也会使我的心被软化，想起它长这么大所经历的风浪与黑暗，想起它的家人和朋友，想起它可能还有留给妻子儿女的诺言还没有兑现，想起今天可能正是它的某个节日或者纪念日……我真想放掉它。——可是我不能，等我把它送到海里它可能早就死了，而且外婆是花了钱买来的，是要让她的外孙从它身上得到惊喜和营养的，怎么可以把外婆的一番苦心随随便便地扔进海里？
    杀机又一次在我心里抬起头来。我决定进一步激怒它，让它以敌人的姿态面对我的挑衅。我把醋倒了一些到它身上，试图让它因疼痛而拼死挣扎，这样我便可以心安理得地向它发起进攻。谁知，醋倒进去以后，它身上的粘液立即被腐蚀剥落，缠在筷子上的爪子也一点一点松开了，它死了。我还一直担心它是龙王贪玩的孩子不小心被人抓住，还担心因此引起一场人类与水族的争斗，没想到竟是这样不堪一击的软蛋。我嘲笑自己刚才的懦弱和妇人之仁，嘲笑自己莫名其妙的自作多情，嘲笑自己的煞有介事——原来问题的解决只需要几滴酸醋！
    闻着锅里渐渐浓厚的海鲜味道，我突然觉得满心怃然：如果它像甲鱼一样有一个坚硬的外壳，如果它像螃蟹一样对着我张牙舞爪，我将其制服还有几分将军走在被攻占阵地上的豪迈，尽管尸横遍野，毕竟是智与力的角逐，可眼下我面对的竟是武装和心理都已崩溃的残敌，杀死它还有什么喜悦？——没有真正的敌手，胜利也和失败一样索然。
    唉，八带鱼啊，八带鱼！

                                                        2009.4.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