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落叶是金币
哦，天哪！

    春意日浓，所有枝条上那些羞涩的芽苞已经全部展开，精致的、嫩绿的小叶子像刚刚睡醒的孩子，娇憨地在阳光下伸展着腰肢，把大地和山岭吵醒了，把眠了一冬的青蛙吵醒了，把犹豫了很久的白云也吵醒了。一点点、一条条、一片片的春光一齐向外洇染，整个一个泼绿的世界，让人忘记了曾经的萧瑟和寒冷，忘记了曾经残留在枝头飘摇的最后一片枯叶。
    是啊，满眼的新叶焕发着盎然的生命，谁还会记得已经不知流落到何方的枯叶呢！人们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老是牵着过去不是太累了吗？我知道这是对的，不敢甩掉棉衣，这春天就不可能过得轻松而酣畅，不能放下曾经的贫困，怎么产生富足的幸福？
    可是，真的就这么忘了吗，那片片挂在枝头的金黄，那纷纷飘落的惆怅，那幽幽叹息的忧伤？假如当初的落叶是一枚枚叮当作响的金币，是不是也会被如此迅速地遗忘，不再渴望拥抱一个金色的秋天？假如，假如是一个很没志气的字眼，就像一个老是吃不饱的人放不下赴了一个豪华盛宴的梦。然而，当我们把秩序井然的现实稍稍错位，很多掩盖在枯叶下的新芽就会露出完全不同的姿态，不是吗？
    假如当初的落叶是一枚枚金币，现在的新叶一定不那么耀眼，人们不会希望新春常在、绿叶永恒；春天将变成一个漫长而令人烦躁的季节，夏季如伞如裙的荷叶也不如卷缩的枯荷那么风韵十足，所有的眼光都将聚焦在那个能够制造凋零的季节，而那个季节不再“梧桐更兼细雨”，不再“枯藤老树昏鸦”，不再“谁家秋院无风入，何处秋窗无雨声”……人们太期盼这个季节了，只为落叶。
    假如秋风中的落叶真的是一枚枚金币，即便是藏在深山的古树也一定日日有人守候，不会再让它寂寞向晚独自愁。——那该是一番什么样的景象啊，车载的、驴驮的、肩扛的、手提的都是落叶，凡有树木之处皆有人影晃动，所有的灌木草丛中都是粗壮的手、纤细的手、苍老的手和稚嫩的手；无数双眼睛巴巴地盯着树梢最后一枚叶子，盼着它快点枯黄，飘落；所有的人家都在树的包围之中，从乡村到城镇，但是却不再有原始森林，也不再有清晨沙沙扫街的清洁工……人们在这个原本伤感的季节里过着疯狂的节日，只为金色的落叶。
    假如落叶真的是叮叮当当的金币，还有人看苇絮飘飞吗？还有人看大雁南归吗？还有人听秋虫呢哝吗？还有人东篱把酒吗？还有人写诗填词吗？那时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在思考如何将树们搬进塑料大棚，如何让树们只长叶子不结果实，如何喷洒农药以免虫子偷吃了金币……人们的生活和情绪是多么容易改变啊，只要落叶是一枚枚叮叮当当的金币，只要一个假如。
    幸好不是这样，在经历了美丽的春天、繁华的夏季之后，还有一个忧伤的秋、沉静的秋，让人们静静地整理人生的思绪，让人们还有失落和孤独，还有凝重和庄严。台湾作家喻丽清说得多好啊，“在群众中，你生活于当时的时代；在孤独中，你生活在所有的时代”。唯其失落与孤独，你才会抛却许多热热闹闹的浮躁，去思考人生的无常和时代的变迁，让今后的脚步变得稳重些，心地变得纯净些。
    幸好不是这样，让那些大树小树不致受到百般呵护，能够凭自身的力量对抗风雨，在风雨中变得更加坚强；幸好不是这样，那些常绿的树才得以生存，并且享受着人们的宠爱，不至于遭受灭种之灾；幸好不是这样，让深山中的树们能够拥有自己的节律与宁静，在无人知晓的傍晚或深夜，悄悄地把一树沉重交还给大地，自己以赤裸裸的形象面对蓝天白云；幸好不是这样，南方的人们才可以凭借上天的恩宠过着富足的生活，不至于为了落叶而放弃温暖的家园向北方迁徙。幸好不是这样……
    幸好不是这样，一切秩序还在。悲欢离合、生老病死都还跟随四季的节奏一年年地演绎着。
    假如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只要一枚小小的落叶，就足以让一切变得面目全非。——而这样的假设并非虚妄，贝壳不是充任过货币吗？
                                                             2009.4.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