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树的家
哦，天哪！

    虽然冷空气还在不停地一拨一拨地从北方涌过来，可是谁都不再怀疑，春天真的已经来了。一场新雨过后，池塘里的水清凌凌地皱起细密的波纹，丝绸一般泛着明亮的光。岸边的柳丝一定是把水里的云朵当成闪着银光的鱼了，齐刷刷抛出钓线，钓线上系着一粒粒嫩黄的浮漂；大概是担心倒映在水里的山石把它们挂住，犹犹豫豫地不肯把钩子丢进水中，就这么在半空中飘啊晃的。柳树的后面是一个不大的小花园，一圈铁杆海棠昨天还腼腆地努着浅红的小嘴，今天就被柳丝那多疑的神情逗得忍俊不禁了，一齐大笑起来，满树都是灿烂响亮的笑声。
    春天真的到了。我摸着口袋里的几粒凤凰树种子，手心里满是潮乎乎的热气。快找个地方给它们安家吧，别等得迟了，冬天又无处落脚。可是我把它们安置在哪里才能放心呢？无花果的边上怕被挡了阳光，冬青树附近总是人来人往的，桃树下面经常有园工锄草……这小小的东西，这么大一片春光，竟无处容得下它！
    去年五月，我把它们从南方带过来，想让它们在我的身边扎根，让这里的人们也能在盛夏一睹它们凤羽般的叶子、火苗一样的花。给它们选择安家之所的时候，像第一次生蛋的小母鸡一样，四处寻觅，东躲西藏，激动又羞涩，最后找了两处自以为安全的地方，小心翼翼地种下去。两个月的等待真是很漫长，到七月盛夏，它们终于破土而出了。我又像孵出鸡刍的老母鸡一样，咯咯咯地见人就说：看，这就是凤凰树！意思是，这是美丽的芽儿，不是令人生疑的草，千万不要伤害了它们。也许不说还好些，说了反而引起别人的注意，或者让人觉得那片土地有些怪怪的——这里的土壤，怎么能长出南方的树来？先是被谁踩倒了，我扶好它们，它们又活了；接着被园工给拔起，我赶紧栽上，尽管叶子脱尽，它们毕竟活过来了。这让我感动得直想流泪。——据说，它们在南方也是很不容易成活的，是为了我这点小小的愿望，它们才变得如此坚韧和宽容吗？
    终于到了秋天，我已经开始考虑它们过冬的事情了。可是，一天早上，我又来到它们身边，竟发现它们被齐根砍断，再也没有栽活的可能。我说不清当时心里的感觉，为什么这片缺少绿色、缺少火红的土地接纳了它们，而那些期盼生机和热情的人却容不下它？也许是因为它们的名字叫凤凰？凤凰不落无宝地，落在如此萧条的地方就活该连鸡也不如吧？看着边上的那些草树自由自在地生长着，我无语，人们能认识的只是这些没心没肺的家伙，所以它们可以安根，而我的凤凰树却总是被当作莫名其妙的野草。——这里不是它们的家啊！
    离开南方时间不算太久，根据推算，那里的凤凰树应该已经换过新叶了，一树树绿油油的，枝叶相连，像一群群展翅开屏的绿凤凰。再过一段时间，成熟的荚果会在炽热的阳光下迸裂，一枚枚坚硬的种子就落了一地，在红色的土壤上长成娇滴滴的小苗。到了六月初，满树的花会在一夜之间绽放，一朵朵火苗一样的花在绿云般的叶子间，耀人的眼。我说不清那花为什么那么容易让人激动，比桃李灿烂，比红杏厚重，比君子兰飘逸。它的花期不过十几天，然后在绵绵细雨中，几乎是同时落入碧绿的草地，凤凰投火般，把大地都染红了。那真的是一种震撼，怎么看不出一点颓唐，就毅然地结束了呢？没有一点顾影自怜，没有一点憔悴猥琐，一如它们开放时的热烈，凋落时也那样干净利落、斩截壮烈。——这是一种达命的树啊！从不引起人的伤感，只给人无限的心疼。
    现在看来，当初我对这片土地的怀疑是对的，没有把所有的种子都种下去，所以至今手心里还攥着一线希望。我真的不敢轻易地把它们再种下去，只要种子还没有发芽，我还有能力把它们的生命攥在手里。然而树的生命是必须依托一片土地的，我怎么能因为自己的怀疑，让它们一直把生命蜷缩在小小的壳里呢？
    我不知道哪里才是凤凰树的家。如果我的手掌足够大，就把它们种在我的手心里吧。
                                                             2009.3.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