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我不是皇上
哦，天哪！

    那天下班回到家，孩子兴高采烈地迎上来，然后突然跪在地上，一边给我磕头，一边说：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我先是一惊，继而大笑，后来竟不知该怎么办了，因为无论如何也拉不起来他，一定让我说“免礼平身”。好不容易把他哄起来，问他从哪里学来这套把戏，他说是从电视里“小燕子”那里看来的。
    对一个六岁的小男孩来说，这不过是一个好玩的游戏，可是对一个父亲来说却非常不舒服。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其中的历史背景，只好对他说：以后可不许随随便便下跪。谁知他却十分认真地说：人家小燕子、紫薇、五阿哥都要给皇阿玛磕头的！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表述我的观点。跟他讲“男儿膝下有黄金”？他肯定要问：有黄金就可以磕头吗？跟他讲人人生而平等？他或许会说：那皇阿玛也给我磕头吧。跟他讲随便给人磕头是一种卑贱的行为？他一定要说：格格和阿哥可不是普通老百姓！这个似懂非懂的年龄，我怎么才能让他明白人格这个抽象而渺茫的概念呢？我只好没好气地对他说：爸爸不是皇上！
    我以为我的逻辑很清楚，不是皇上就不要磕头，这个世上已经不再有皇上，所以你对谁都不必磕头。谁知到了他这里，一切逻辑都是废话。他嬉皮笑脸地说：爸爸不是皇上太好了，你是皇阿玛。皇上会杀人，皇阿玛不会。这真是让人哭笑不得，皇阿玛翻脸可就是皇上啊！
    现在很多人不就是这样吗？做朋友的时候天天一起称兄道弟，可是一旦地位发生了变化，谁还记得你是兄还是弟？很多朋友都劝我，还是去争取一下吧，不做点什么不是可惜了？我知道“做点什么”指的是什么，于是回答：一旦我做点什么，还能有这些好弟兄吗？——是的，做点什么可能会有更多人围绕在你身边，可是那些人是弟兄吗？诚然，在这样的社会里，不做点什么似乎就是一事无成，不论跟你关系远近的人，都会这样评价你。于是很多人甘愿放弃自己的专业去做点什么，有人为了能做点什么放弃了兄弟和自己。有人可能会说：做点什么就一定要放弃什么吗？我要说：不放弃什么又怎么能做点什么呢？而且，一旦做点什么，人总觉得自己很高大，仿佛站在山顶上看人间，一览众山小了，谁还能记得一个基本的原理——山上的人看山下的人很渺小，山下的人看山上的人同样渺小？绝大多数做点什么的人都是从渺小走向高大的，应该还记得当初的心态，为什么一旦做了点什么就什么都忘了呢？
    据说有一位做了点什么的人，在一个很公开的场合说：你们不要看我做了点什么就也想做什么，除非你坐到我的位置上来！这话说得如此露骨，真让人为之脸红！由此也可以看出，人一旦做了点什么就变得越来越愚蠢了，不光是非分不清，连自己到底有多高也弄不明白。这就像喝多了酒，不仅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表达的意思却越来越模糊，而且脚步也越来越无所顾忌，感觉火车也该给自己让路，山河也该给自己让路似的。
    可是，我能把这些话说给一个眼球还黑白分明的孩子听吗？我能让他觉得原来大人们都是这样吗？不，我绝不会让如此幼稚、单纯的心灵过早地蒙上灰尘。可是，你不知道，这个孩子实在难缠得很，从此人前人后总是一口一个皇阿玛地叫我，让人家以为我在家天天都在做当皇上的梦呢。
    有一天他又跪下来磕头，念念有词地说：皇阿玛吉祥！我终于忍不住，大声地对他吼道：你给我站起来！我不是皇上，也不是皇阿玛，我是你爸！孩子被我吓坏了，或者以为我是个不识尊重的人，或者以为我是个没趣的人，或者以为这个皇阿玛要变成杀人的皇上了，躲得远远的，一个晚上都不靠近我。
    做完白天没处理完的事情，孩子已经睡着了。我轻轻在他身边躺下，拉过他的小手，在他的梦里向他道歉。我发现，他的小手紧紧地攥着，似乎梦中依然很紧张。我轻轻地将他的小手舒展开来，心里对他说：孩子，爸爸不是皇上，也不是皇阿玛。我们就做平常人家的爸爸和儿子好吗？
                                                             2009.3.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