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萤之光
哦，天哪！

    夏日的夜晚，闪闪烁烁闪闪烁烁的是那精灵般的流萤，在草丛里、杂树间幽幽地飘荡，让摇着蒲扇的农人山民心里也涌动着无尽的诗情画意。那是多么美妙的曲线啊，像一滴晶亮的油珠，在夜的海洋里漂浮，像一个捉摸不定的愿望，在沉重的生活里隐现。就是这么一点没有温度的光，照亮了一个夏的夜晚，让人感到即使没有星星的夜晚，也不是寂寞的；就这么一点若有若无的光，点活了一段生命，让人觉得即使看不到希望的岁月，也不是空洞的。——人的要求多么渺小，只需要黑暗中有那么一点点萤之光；流萤的光多么渺小，却能够在照亮自己以后，映照人的眼睛。
    有时也不是这样的。在蒙昧的记忆里，流萤之光会被看成鬼火，一眨一眨的，像在窥视着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世界，像在觊觎着它已经失去的生命。只要它在草丛中轻轻一闪，就会让满心黑暗的灵魂浑身起一层又冰又麻的疙瘩。有人说，我不喜欢那东西，它是无常的眼睛，是恐怖的使者。
    在流萤的逻辑里，这流动的微光不过是生命的一种形式，就像人有时要打喷嚏一样没有任何意图，就像人有时想唱歌一样只是在激情的风里画一道给自己看的流线。这点星火，不是诗歌，也不是阴谋。——有时我在想，那流萤之光是不是就像顽皮的孩子随意划着的一根火柴？然而，这银绿色的光闪过以后，人的心中就不一样了，有人轻轻歌唱：
    黑夜很大
    我的灯笼很小
    有些东西我们打着灯笼找了很多年
    一回头才发现
    原来它们一直就在身边……
    当然，也许这歌声还没有唱完，就有人惊呼：啊！鬼！
    有人说流萤的光是不能信赖的，即使能够照亮一些文字也不可能让所有人都看清楚。我以为萤火虫会说那个叫车胤的孩子读了很多书，今天很多人还在念叨他。可是那小精灵却一声不响地飘走了，好像人世间的是非本来就与它毫不相干。这固执的小东西，真想趁它不注意抢走它的小灯笼，以后我也不怕黑。
    我想象不出没有萤火的萤火虫该是个什么样子，是不是和那些红头的苍蝇毫无分别？我不知道没有萤火的夜晚是不是显得格外黑暗？也许黑色的眼睛更需要光亮，我一直很不喜欢那个叫车胤的古人，为了自己能够从字里行间找到点什么，竟然要把这流动的萤光打入囚笼，让卑微的生命失去草丛和飞翔的夜空；我还讨厌他将这微弱的亮光据为己有，让一双双眼睛在黑夜失去短暂的希望。我甚至也不愿相信那些离开草丛和杂树的小昆虫，在展不开薄翼的锦囊里还能发出光亮。——这不谙世事的小东西，如果它不在那黑色画板上涂抹美妙的流线，怎么会无端地被人囚禁？如果它的身上也和蜂蝎一样备着一根毒刺，人又怎么可能轻易地将它抓获？
    当我的心中设想出没有荧光的萤火虫，当我的心中设计出带着毒刺的萤火虫，当我的心中想象着闷死在囊中的萤火虫，我的眼睛暗了，我的心里黯了。于是，黑色的夜晚失去了弹性，像一块沉重的锈铁。
    还好有流萤，还好那点点小光几千年还在流动。
                                                            2009.3.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