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窗冰花
哦，天哪！

    梦就要醒了，脆弱得像已露出曙光的半透明的玻璃窗，我用短暂的记忆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它，唯恐它被一阵车鸣或者鸟啼撞碎。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梦啊！窗玻上结满了晶莹的冰花，有北国的红柳，有南国的椰林，有卡通风格的小屋，也有写意的小鸟、小鱼，角落里是一片山坡，山坡上开满了几何图案拼成的小花，有淡淡的雾，有浓浓的霜……难得的是，它们都是单一的白色，都是用水的晶华做成的啊！朦胧的意识告诉我，这些，都是我年幼时的记忆，是北方那扇守护我温暖的窗的残片。自从离开了那里，我再也没有看到过如此精致的图画。——那是一幅上帝赐予的天画，不须任何构思的天画，可以任我想象、任我附着含义的大自然的杰作。我曾经在那幅画里天马行空地安置我的生活，不需要任何劳作，不受任何约束，我只要躺在温暖的被窝里盯着它，一个儿童的世界便生动而丰富地铺展开来。
    是因为气候的原因，还是因为年龄的问题？后来我再也没有看到过这样纯净而又丰富的画面。生活中的风雨雷电，总是干扰我宁静的遐思；生活中的缤纷色彩，总是分散我当年纯净的目光。我不知道自己已经多久没有执着于一幅单一色调的画面中了。在黎明的微光里，用幼年的心，去领悟大自然为我造就的冰花世界，不担心一家老小的饱暖，不牵挂案头堆积如山的工作，不去想年该怎么过、酒该如何请，就在那鳞片一样的世界里去寻找自己喜爱的东西，天南海北、春夏秋冬，把自己打扮成无所不能的侠客或者饱受欺凌的流浪儿……一切都按照自己那时那地的意愿进行着。
    那不是一个冰雕世界，不需要门票，也没有人为了博得他人的欢心去苦心经营；只需要屋子里有人的气息，只需要屋子外有一场皑皑白雪，一切就在睡梦中自然形成了。每当繁复的冰花结成，大人们总爱说：哎呀，不得了！我不知道他们从这一窗冰花里看到了什么，更不知道他们看到冰花在感叹什么，我只要静静地等待第一抹朝阳从涂抹了雪的奶油的山顶射过来，就可以尽情地享受老天爷的恩赐了。有时我会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把冰花上不符合我心意的地方用嘴里的热气吹化，一眨眼的功夫一片新的图案就形成了。有一次，我用手指在上面轻轻地圈画，摁压，两个小小的人儿就从冰雪弥漫的树林里浮现出来，没有人知道那个拖着弯弯曲曲小辫子的丫蛋儿是谁，也没有人在意那个长着几根长毛的小子是谁。——那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我把电影里看来的爱情故事，在这一窗冰花里演绎得有声有色。当妈妈把房间烧得越来越热，我的泪水就跟着玻璃上的冰水一起流淌下来。
    今夜的梦里有你的影子吗？可是当年随我的泪水一起融化掉的那个丫蛋儿？谁能说得清呢——梦总是比童年还要朦胧，总是比幻想更容易破碎。我抓不住梦里那个模糊的背影，眼看着她一点一点地被清醒的意识所融化，变成心底的一行清凉的水滴。那还没有完全醒来的梦，便成了纯净的、洁白的冰花，让我用很长很长时间去回味，去想象。大人是没有随意流泪的权力的，难怪他们总是喜欢感叹：哎呀，不得了！今天我便一次一次地对自己感叹：哎呀，不得了！——是喜欢这一窗冰花，还是牵挂那融化掉的冰人儿？这可说不得，不过一个梦而已，要知道，现在的生活里是没有冰花的。
                                                     2009.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