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言说的“土气”
哦，天哪！

    “土气”是时常可以听到、看到的词语，但很少用它，因为它的含义实在太模糊而又过于尖刻了。但是在现实生活中，不经意就会遇到某种人、某件事，让你觉得浑身不自在，偏又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说清到底什么地方让你不自在，最后只好说：这人，太土气！
    什么叫土气呢？查阅资料才知道，原来搞不懂它含义的人非常多，得到的解释也是五花八门。有人说“土气，形容人的穿着打扮、言谈举止等不合时宜，太原始、没有时代感”，这是从人的外在表现来解说的。但是这显然不是“土气”的全部内涵，因为有时我们也会说某人的文章、绘画很土气，是不是因为作品里出现了“穿着打扮、言谈举止等不合时宜，太原始、没有时代感”的人物呢？或者是因为作者没有使用现代的语汇、技法呢？好像都不是。咱们借着例子来说吧。
    《红楼梦》里的乡下老太太刘姥姥大概是非常符合上述的“土气”的，所以被贾府里的那些时哥髦姐拿来取笑，连我们读者也觉得她与贾府的氛围不合，显得很粗俗。可是有人说当别人戏耍她的时候，恰恰是她在戏耍别人。这我比较相信，你想，身为农民的老人家会不认识鸽子蛋？她偏说“这鸡蛋生得恁俊”，让那些贵人自以为见多识广。姥姥到底合不合时宜就要打个问号了。等到贾府落难，那些天天仰仗贾府势力的人纷纷落井下石，姥姥却像个侠客一样前往探监，又不远千里到瓜洲去救巧姐，两相对照，究竟谁更土气就不言自明了。可以肯定地说，陶渊明《桃花源记》中世外桃源里的那些乡人绝对不属于“土气”范畴。
    土气不仅仅是个时代问题，也不仅仅是个贫富问题，它应该还有更深刻的内涵。还有人说“土气是个人气质的问题”。这个说法比较深刻，比如虽然满身名牌的人，张口闭口总是妈妈个什么奶奶什么的，肯定土到了骨子里；《死魂灵》里的泼留希金财富多得面粉堆在仓库里发霉，自己却穿得不男不女，外孙来了也只给个钮扣当玩具，你能说这种人不土气？但是什么样的气质才属于“土气”，却又很难界定。《红楼梦》里的王熙凤，满身堆金挂银，以此来显示自己与众不同的地位，和清清淡淡的李纨相比显然很土气；别人舞文弄墨写诗作赋，她却只配被抓来出银子，心里天天只想着算计别人，也脱不了与土气有些干系。但是，她在处理一些大小事务方面的聪明能干就不能算是土气。
    那么是不是有文化的人就叫不土气呢？当然也不是。贾雨村是个文化人，不光考了官，还做过林黛玉的老师，论理应该不土气，但是你看他在“葫芦案”中的前后表现、在贾府盛衰中态度的变化，简直土气得让人作呕。再比较一下黛玉和宝钗的差异，就可以看出虽然同是知书之人，但宝钗和黛玉相比总是多了些世俗味儿，这也许正是宝玉深爱黛玉的原因所在吧。
    还有人这样来概括，“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谓之不土气，这话倒过来说就是“戚戚于贫贱，汲汲于富贵”谓之土气。这就不止于气质问题，而涉及个人修养和人生观层面了。像颜渊那样“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肯定是脱离了土气的，连孔子都称赞他“贤哉，回也”呢。但是杜甫好像对自己的穷困就很不满意，我们不能说颜渊贤而认定杜甫土气吧？因为杜甫想的不仅仅是自己，他经常由己及人，为天下苍生而忧愤，故有“诗圣”之称。司马迁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们不能因此推断天下的人都土气，这里的关键是“熙熙攘攘”的目的是什么。不肯为五斗米折腰当然不土气，天生我材必有用也同样不土气。比如说求人这种事吧，如果为了升官发财而向上司磕头如鸡啄碎米，怎么解释都逃不脱“土气”二字；如果是为了抢救亲人甚至他人生命而当街跪倒，又有什么土气可言呢？
    说到这里，我想我还是没有办法把“土气”说清楚，但可以作一个小结，把那些可以帮助我们判断什么是土气、什么不是土气的要点拎出来，也不枉我琢磨了这许多时日。“土气”的表现在于人的衣着和言谈举止，形成原因却是内在修养和观念，它和人的出身、学识、财富、地位没有必然的关系，却和人的生活态度、生活目的密不可分，它是自私、庸俗、低级、狭隘的综合表现，是一种常人无法摆脱而又令人生厌的人生状态，它是虱子而不是跳蚤，它是苍蝇而不是蜜蜂，它是粪便与食物混杂的圈栏而不是贫寒却不失洁净的草棚土屋。
                                                            2009.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