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姑
哦,天哪!
十二
胖姑谁也不怪,她现在真的有些相信当年那个老婆婆说的话了——读书,恋爱,做人,每件事自己都有一个很顺利的开端,可是走着走着就变形了,最后总是向着相反方向发展,这不是命又是什么呢?既然是命中注定的,那就不要反抗吧,顺其自然可能是最好的选择。车子在沙石公路上颠颠簸簸地行驶着,胖姑的心里也随着上下颠簸。她突然想起修理的父亲讲过的那个故事:从前哪,有一家子,生了三个闺女,大女婿有学问,二女婿很有钱,只有三女婿又没学问又没钱……自己也是姊妹三个,莫非也要重复这个古老而虚诞的故事?那么,最苦的人还不是自己,而是父母身边的小秋瓜。这个爱哭的小丫头,生下来就不得父亲的好脸色,眼看要上学了,连个正式的名字还没有,一会儿叫她三丫,一会儿叫她秋瓜,那么她到底是谁呢?……胖姑终于忘记了自己的苦恼,开始为小妹妹担心了。
其实,大姐迎弟在和修理讨论的过程中,主要考虑的也是胖姑。迎弟说:这个打苗啊,是个实心眼儿,平时一声不响,好像心里什么事也没有,听说那次喝醉了酒一直在喊你的名字——你在她心里很重,而且,我们结婚,她在家里怎么过呢?村里人背后都拿她当故事讲……修理说:把她接出来吧,我不能给她一个家庭,还可以给她一条好一点的出路,她很聪明,应该能找到事做。有了这句话,迎弟就不松口了,她说:按理说我不该跟你提什么要求,现在我们已经这样了,那我就等你把她安置好了再和你成家,好不好?
修理为驻地的雪灾负了伤,在当地影响很快就传播开了,获救的牧民都是血性之人,几次来表示感谢都被他谢绝了。和迎弟谈话的第二天,他专程代表部队去慰问地方,顺便和县里领导说起家乡有个妹妹,很想到这里来,不知能不能安排一下。人伍部部长说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了,不知有没有什么手艺。修理说她会画画,还会刺绣。部长说那就更好办了,我们这里毛纺厂很需要这样的技术人员,让她来吧。晚上,修理把盼头也找来了,把大致情况说了一下。盼头说,你们把二姐安置好了,我就没有一点顾虑了。三人一合计,直接叫胖姑来工作,她未必愿意,眼看着大姐和修理成家,不是刺她的眼睛嘛。盼头说我给她写信吧,她听我的话。
盼头的信写得很含糊,说部队合编后,自己和修理哥在一起了;有一位军人看过你的照片,很喜欢,如果你没意见,想和你成家。胖姑看了信,心里通通通跳了好长时间,她总觉得盼头是在和自己开玩笑,部队里能看上自己的不就是修理吗?但是她又有些疑惑,大姐不是已经去部队了吗?莫非是和修理谈不拢?她希望这是真的,又希望不是真的,毕竟是自己的姐姐,她不幸福自己怎么能心安理得呢?她不敢把自己的猜测告诉父母,她怕话一出口,就会把眼前的肥皂泡碰破了。
被盼头接上车以后,她很快就知道了真相,她为姐姐感到高兴,又为自己感到悲哀……然而她没有退路,不要说村里人知道这事吐沫会把自己淹死,就是自己的亲爹又会饶过自己吗?
车子跑了整整一夜,胖姑迷迷糊糊地要睡着了。她梦见自己正骑着一匹大马往前走,地点好像就在村西的河滩上,满地都是碗口大的花朵,成群的蜜蜂嗡嗡嗡地围着自己飞。她很想从河里走过去,因为自己的家在河的东岸,可是她却不知道该如何指挥这匹大白马……远远的前方也有个人在骑马走,和自己走的是同一个方向,背影很像修理,于是她拼命地喊:二哥——二哥——带我过河回家吧!她知道修理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可是他连头也不回,兀自往前走。胖姑心想,这人今天怎么了?再往前走就到村里那片坟地了,你不害怕吗?她又喊:修理——你要到哪里去啊?
二姐,二姐,做梦了吧?盼头把胖姑的梦摇碎了,但是人好像还没有醒过来,怔怔地歪在靠背上。
窗外的景色已经和家乡不同了,低矮的山丘一片连着一片,田野有的地块种了小麦,有的地块站着玉米的枯秸;不远处的河堤上,一个孩子赶着四五只小羊慌慌张张地走着,一个老人背着一只架子筐不紧不慢地跟着;山坳里一片烟雾弥漫,想是那里住着人家,正在忙着做早饭;一辆东方红拖拉机正在田边发动,烟囱里冒出一缕一缕青烟。
车窗上雾蒙蒙的,大概是外面要下雨了,空气看上去很潮湿。大姐递过来一条湿毛巾,轻轻地说:擦把脸吧,头发也乱了。这里人烟稀,还要走一阵才能有地方吃饭。胖姑接过毛巾擦了一下,觉得清爽了好些。车窗也变得明亮了,原来外面是个晴天。
又穿过几道山坳,车子爬上了一个山坡,一缕阳光照进车里。胖姑转脸去看太阳,发现太阳在车子的后面。
天快黑了吗?她问。不是,现在是早上,天刚亮呢。盼头答。
胖姑转向了,她觉得车子在向东开,可是太阳却在背后。
上河里的鸭子,
下河里的鹅,
一对对毛眼眼
照哥哥。
煮了那个“钱钱”哟,
下了那个米,
大路上搂柴,
了一了你……
车子停到路边加水的时候,胖姑听到山丘的背后传来一阵歌声,听着像一个男人在哭。
(完)
2009.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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