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姑
哦，天哪！
一

    胖姑其实原来一点都不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被人称作胖姑的？这是一个故事，要慢慢听我说。
    而且，胖姑不是我姑，说起来我要叫她姐，因为胖姑的妈妈是我的一个远房姨。
    按照我们农村人的习惯，说话要有头有尾，所以我这故事就要从胖姑的身世说起。
    胖姑的父亲是个很古怪的人，虽然人长得又瘦又直，但是由于说话做事总是跩，一件针鼻儿大的事，到他这里就变得七扭八歪的，往往闹得鸡飞狗跳，所以大家都叫他“弯叔”，和他同辈的人就直接叫他“老弯”。话说这老弯叔是个典型的大男子主义，从骨子里就跟对女人有仇一样。你比如说我们一起出生的这帮人吧，大多数是在度过了历史上有名的“自然灾害”以后抓住父母的青春尾巴来的，用我们当地人的话说，都是秋瓜。你想饿得连命都顾不过来的那几年，除了国家干部，谁有心思生孩子啊！我们一群人的出生，标志着国家走出了困境，人民生活发生了本质性变化，所以和一般孩子的出生是不一样的，不可太小看的。可是秋瓜和秋瓜也不一样，我出生的时候，弯叔给的评价是“别看是个秋瓜啊，说不定是梢头结大瓜呢”，其实我也没啥特别的，就因为我是个男的。没过几天，我本家一位婶婶也生了个秋瓜，老弯叔又说“到底生出来做什么哦，秋后抱出来的小鸡，长不起大翎就冻死了”，为啥这样说呢？因为婶婶生的是个女孩儿呗！
    其实老弯叔也不比别人高明到哪里去，他家一口气生了两个女孩儿，老大叫迎弟，老二叫招弟，我说的胖姑就是招弟。听说生迎弟的时候，老弯叔买了一包红糖，算是对我那个远房姨的犒劳，生招弟的时候他正在田里用牛犁地，听人家说家里又生了个女孩儿，中午连家都没回。

    过了好几天，老弯叔回来了，不知怎么就和我那姨争执起来。下午上工的时候，他一手拖着老婆，一手拎着他经常拿来打野兔的土枪，说是要把老婆拖到坟地里去枪毙。他的邪劲儿大家是常见的，都围上来劝说，其实大家的主要心思是想听听他的弯弯绕道理。果然，他一边拖着我那又哭又喊的姨，一边大声地说：你们谁都不要拉我啊，我今天要为祖上除害。你们说，我到底做了什么坏良心的事，讨了这样一个晦气女人，一口气生了两个黄毛丫头——她绝了我的后，我就要她的命！

    大家只是为了让他闹得有意思，当当观众，并不真去拉他，跟着他一路歪歪斜斜地往坟地走，看他终究怎么收场。这可把我那个姨吓坏了，开始是哭着分辩：你凭什么枪毙我，生丫头又不犯死罪，人家那些生丫头的也没枪毙嘛……我的亲妈呀，你怎么把我嫁给这样一个不讲理的人啊！……你放开我，我还能生啊，下把我保证给你生个小子，我保证！你不要杀我啊！再后来她不分辩了，开始骂那些看热闹的人：你们这些狗吃的，就看着他这样枪毙我啊！你们心都给狗吃啦，救救我啊！有人笑着说：婶子别怕，老弯叔的枪药受潮哩，打不出火来。我那姨就骂开了：兔崽子，你爹的枪药才受潮了哩，俺家老弯那枪药天天晒啊！她这一通夹七夹八的话把大伙儿都逗乐了。跨河沟的时候，我那姨“妈呀”地叫了一声，想是叫秋天冰冷的水激着了，她才生孩子没几天呢，接着就倒在河滩上不会动了。有人看见我姨后面的衣服全被血水浸透了，才不忍心，跑上来把老弯叔的那支破枪缴下来，七手八脚地把我姨抬回去。
    我那姨的保证没落空，第三胎她果然生了个男孩儿，而且长得很俊，长大以后人家都说他很像唐国强，从此她才得以平反。当然了，后来她还生了个秋瓜，而且是个女孩儿，又让老弯叔郁闷了好久，不过这次没要拉去枪毙，毕竟我姨是会生男孩儿的，况且老弯叔年龄也大了，大概火药早就受潮了。
    我想各位大概也明白我讲这一大圈的道理了——上面有个姐姐，下面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你可以想见胖姑在家里的地位了。她之所以成为胖姑，之所以有了后来的一系列遭遇，差不多就和她在家里的排行有着直接的关系，也就是说，她的排行决定了她的命运。这要请各位耐着性子听才能相信。
                                                          2009.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