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家何处住?
——含蓄之美与泛爱时代
哦,天哪!
君家何处住?妾住在横塘。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
唐人崔颢的这首《长干曲》十分典型地反映了中华民族的性格特点——含蓄。诗中这位女子已经够大胆了,竟敢冒然向一个素不相识的男子发问,我们可以理解为她对临船男子的爱慕,也可以理解为一时误认对方是熟人,然而这样的发问依然是含蓄的,感情的表达不露痕迹却又隐约可见。这正是这首小诗流传至今的原因。
含蓄是一种美,美在隔而不断,含而不露。这种蕴藉和内敛影响了中国一代又一代男女,他们在感情的表达上总是那么细腻婉转,或如雾里看花,或如藕断丝连。且看孙犁《荷花淀》里写几个女人对离家抗日的丈夫的依恋之情:
女人们到底有些藕断丝连。过了两天,四个青年妇女集在水生家里来,大家商量:
“听说他们还在这里没走。我不拖尾巴,可是忘下了一件衣裳。”
“我有句要紧的话得和他说说。”
水生的女人说:“听他说鬼子要在同口安据点……”
“哪里就碰得那么巧,我们快去快回来。”
“我本来不想去,可是俺婆婆非叫我再去看看他,有什么看头啊!”
于是这几个女人偷偷坐在一只小船上,划到对面马庄去了。
寥寥数笔,就把不同性格女性的心态勾勒出来,让人不得不去再三玩味,这就是进行文艺理论上所说的“再创造”,这就是含蓄的魅力所在。这种创作手法,不论是诗歌、小说还是散文,成功的案例不胜枚举。再来看一个散文的例子:
每次从城里回到老家豆村,第一个迎接我的便是风。我们虽然好多年没见面了,但它一点儿也不生分,先是用顽皮的小手,把我服服帖帖的头发拨弄乱,再在我干净的皮鞋和西服上,随意撒些尘土与细碎的草屑。要是春天,风就像一只摇头摆尾的小花狗,当我刚从汽车上走下来,视觉还没来得及舒展开,它就从我的身上嗅出了豆村的气味,亲亲热热地扑过来,伸出温软的小舌头,一下一下舔我的手与脚踝,你赶也赶不走。如果是秋天,风里便有了果实发酵的味道,那幽微的醇意,好像一个去镇上打酒的孩子,不小心把酒洒了一路,惹人隐隐地有些陶醉。
作者许俊文不说回到故乡自己是如何地感到欣喜和陶醉,却把故乡的风写得活灵活现,让读者感同身受,在他对景物的描写中感受那份美好的乡情,这比“啊,我阔别多年的故乡啊”不知要高明多少。
不只在文学作品中,现实生活中我们中华民族在感情表达上也是含蓄的。传统的父母,孩子从远方回到家,很少冲上去拥抱,只微微地笑着,去张罗吃的喝的;亲人离别,只用那些说了很多遍的叮咛反复地唠叨,或者站在路口渡头望到“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通过手帕来传递爱情,曾经在这片古老的大地上流传了很多年……唯其含蓄才使人觉得感情真挚而深沉,不夸张,不做作。
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很多人的笔下失去了这种牵人魂魄的含蓄,代之以赤裸裸的表白。不仅如此,爱情题材似乎已成了文章的招牌菜,男女相见只要一句话、一个眼神或动作,就让对方念念不忘,必征服之而后快;男女爱情的表达也出现了很多怪招,虽然有的作者故意把话题绕得远远的,但读者一看便知:这个猎物已被准星锁定!更有甚者,长篇累牍地编织畸形的恋情,以此来攫取读者的目光。我这样说,绝不是信口雌黄,只要打开网络,不论是以何种形式,这样的题材一定是铺天盖地。有时看得厌了,不能不生出这样的感慨:这是一个泛爱时代!
静观现实生活,是不是真的像某些写手笔下那样爱欲横流?这种脱离生活躲在屏幕后面编织的故事到底意义何在?就算是无事可做编个爱情故事来玩玩,也该符合人之常情,讲一点伦理道德。须知读这样作品的人并不都是写惯了“风月宝鉴”的老手,那些处于懵懂之中的少男少女往往会把你的文字当作生活的教科书,难道谁愿意让自己的子女去经历那种荒诞、畸形的情感?就算现实生活真的像某些文字渲染的那样,我们写作时的态度也会给读者以引导,是津津乐道还是批评讽刺,不能不认真考虑。
又要说到韩剧。那是一种琐碎到拉杂的艺术形式,手法几近自然主义。但是我们可以放心地和孩子一起去看,绝对不用担心出现让家长难以解说甚至尴尬的场面。是不是韩国人的观念比我们落后?抑或是韩国人的生活中没有我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不是,人家知道文学也罢,消遣也罢,都是对生活的一种引导,而不是对生活中某些不正常现象的记录和渲染。
艺术要来源于生活又要高于生活,这已经是一个祖爷爷口中的话题了,我不想再去说它。爱情是一个永恒的话题,我不敢也不想让大家刻意去回避,但这个话题里有无数美好的元素可以挖掘,也有很多种方式可以表达,我们是不是也主流一点、阳光一点、含蓄一点?
2008.12.29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