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流
哦，天哪！

    冬至那天，一场猛烈的寒风袭击过来，下午到街上去，几次被吹得东倒西歪，脸上像被恶毒的诅咒羞辱着；街边店家的玻璃门被拽下来，摔得粉碎；不知谁家的楼顶上，飞下一片木板，在我的脚边断成几截。依然要瑟缩着往前走，在心里暗暗给自己打着气：冷吧，冷到极致就该变暖了。
    这是真理，“否极泰来”是古人流传下来的话，几千年了。是的，果真冷了，气温骤降十几度，最低温度已经零下八度了，双层窗上都结了冰花——这是世上最美丽的花，没有人可以复制。然而，透过冰花，分明可以感受到美丽背后的残酷：没有飞翔的小鸟，天上空荡荡的，蓝得有些幽远；树枝上仅剩的几片枯叶也不知去向，光秃秃的，看上去很令人伤感；街上的行人似乎也被打扫干净，偶尔有人走过，也是垂头缩肩，即使衣着光鲜的人也没了往日的风采。你还能怎么样呢！我在和老天赌气，如果不是怄着这口气，也许我就没有勇气走出去了。
    还能怎么样呢？无孔不入的寒冷立即给了我一个答复：整座楼停水——水管冻起来了。
    第一天还能对付。从热水瓶里找点水洗漱一下，饭可以到饭店吃两餐，脚不洗将就睡吧，人类最初就是不洗刷的，这是本能。到了晚上，事情来了，卫生间无法使用。我不是个顽固之人，懂得向大自然屈服，夹了一卷纸到楼下去烤水管。哆哆嗦嗦地把纸点着，放进水表箱，心里感到渐渐有了温暖。前几天梦见父母的房子小了，想是两位老人在那边没有钱购置大房子，那边的房价应该不低吧。醒来心里怅怅很久，很想给他们烧些纸钱，可是不能，父母都虔诚地信仰基督，临去世时都再三严命，不得上坟烧纸，我总不能为了自己心安而违背父母的意愿啊。现在好了，老天眷顾，让我有机会烧些纸，或许到了那边可以当作钱用的——天上应该更冷吧，他们现在不至于因为信仰而受冻了。于是，父母的面容就在那火光里一闪一闪地对着我微笑了。一阵寒风掠过，把我从幻觉中唤回——纸上都是有文字的，他们能看懂我天天在写些什么吗？他们能看懂今天报纸、书籍上那些稀奇古怪的词语吗？他们能懂得现在人们的心里比挨冻受饿更加苦难的感受吗？……毕竟，他们离开尘世已经几十年了啊。
    水管没有烤开，于是不得不更加珍惜地使用仅有的一点点水。平时说起节约用水，总是带着七分同情三分嘲笑地说缺水地区的人一生只洗三次澡，一家人用一碗水洗了脸还舍不得倒掉那点水，还要用它洗衣服，最后用来浇地。可是用起水来并没有真心舍不得过，偶尔听说谁家用水极省，也不认为他们修养有多高，以为不过是节约几分水钱而已。现在到了舍不得喝那几口水，也不敢多喝水的地步，才知道自己出生在这水资源相对丰富的地区实是上天偏爱、父母之德。第二天又去烤过两次，无效；打电话向有关部门求救，回答“自己弄”。于是家家陷入水荒，见面谈论的全是水的话题，有抱怨，有无奈，就是没有办法。连亲戚朋友都知道这里闹水荒了，电话不停地打进来询问，甚至要拖水送来。——对于水，现在已不仅仅是生理需求，更重要的是心理需求。我曾对好友说过这样的话：这枯燥的生活，让人连神经都干枯了。现在真的感受到了干枯，连单位里都笼罩着一种不安的气氛，人人都在后悔为什么忘了把家里的盆盆罐罐都蓄满了水，水已成为人们心中的财富。听说自来水公司全天候出动，然而无济于事，冻死的水管、冻裂的水表太多了。寒流给人们带来了莫大的恐慌，恐慌中的人们却把这个罪魁祸首给忘记了。
    第三天，吃的饭菜几乎全是不用水洗的东西，豆腐、鸡蛋、火腿肠。然而在饭菜即将上桌的时候，一直大开的水管里竟然流出细线般的水来。一阵惊喜和欢呼响彻依旧寒冷的夜空：水来啦！赶紧把盆盆罐罐都蓄满水，大大方方向卫生间走去……冰冻一旦出现缝隙，很快便冰消瓦解了，清冷的水从水龙头里哗哗地流出来。恐惧还没有完全消失，过一会儿就去开一下水龙头，唯恐这生命之源再次不告而别。电话打出去，向亲友报告好消息。“这下就好了”，亲友欣慰地放下心来，仿佛有了水就天下太平了。
    明天人们应该不会再谈论水的问题了，新的恐慌会很快让人忘记缺水的苦恼。我不想说什么“天下本无事”的老话，毕竟我们生活在寒流不断的季节里，而寒流给人们带来的又岂止是断水的困扰！
                                                         2008.12.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