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胧
哦，天哪！

    入夜晚归，抬头看见一轮月儿朦朦胧胧地被一天薄云笼着，泛出昏黄色的光；光色也不均匀，几片残砖断瓦样的云块掺和其中，仿佛银河泛滥、桂宫倾颓一般。月色笼罩下的远山也明暗不定，高高低低的楼群也失去了无月时黑硬的棱角，花花草草更像淋上了灰色的泥浆。
    一个人走在路上，迎面吹来的风偏像是秋风里搅拌着春风，一时是清冷的，一时又是温热的，感觉像是自己喝多了酒，竟有些深一脚浅一脚的。地上的枯叶沙沙地贴着地面滑动一下，再滑动一下，犹犹豫豫的；谁家的厨房里飘来一阵油炸葱花的香气，眼见得一碗阳春面裹着热气端上桌子，硬是把初冬的寒意隔在了窗外，留给夜行的人，让人弄不清这究竟是一个什么季节。
    远处的海轮送来缥缈的汽笛声，不远处的铁路上隐隐约约传来车轮和铁轨撞击的铿锵声，近处的小院儿里一只小狗不知为什么在发着脾气……恍惚间觉得自己正走在异乡的街头，在走向一个又一个带自己走向下一个落脚点的车站。可是身边又是天天走过的树、贪图小便宜的人种下的豆角秧和黯淡的街灯。一切都陷入了混沌之中——这情境我在哪里经历过呢？
    这样走着，想着，耳边淡淡地响起一首歌儿来，是琼瑶的《月朦胧鸟朦胧》，黑鸭子们演唱的：
    月朦胧鸟朦胧  萤光照夜空
   山朦胧水朦胧  秋虫在呢哝
   花朦胧夜朦胧  晚风叩帘笼
   灯朦胧人朦胧  但愿同入梦……
    可见觉得世界朦胧、生活朦胧、心境朦胧的人也不止我一个呢。不同的是，有的人希望这种朦胧能长久地朦胧下去，而有的人却盼着尽快走出朦胧，清清楚楚地走每一条自己以为有目标的路，做每一件自己以为有目的的事，过每一天自己以为有意义的日子。
    我呢？我希望自己就这样朦胧下去吗？就是想，又能做得到吗？或许我走在梦中时，一阵北风吹过，这天上的云烟散去，明晚的月儿便圆圆的、亮亮地照下来了。我也想能走在朗朗的月光之中，然而谁又能来为我吹去这一天的云烟？说不准就会淅淅沥沥地飘一场寒冷的细雨，把我本已残破的梦淋湿，那便连这朦胧的月色也不属于我了。——是不是人在人生的某个季节，就要这样阴晴难料？
    阴晴难料固然令人迷茫，而能料定阴晴便可以一切清清楚楚么？人是一定要变成令人敬而远之的老怪物的，是一定要变成令人恐惧的聚散不定的鬼魂的，难不成知道了就可以避免么？就如这朦胧的月色，假如一夜风来吹走了薄而不匀的灰云，明晚让月光皎洁地洒满大地，我可以很确定地走在自己的家乡，然而那月儿还是今晚的月吗？我的家乡还是曾经的家乡吗？纵使山不变，海也不变，人也不变吗？就算人也不变，人的心境也能不变吗？即便人的心境也没变，我的感觉还能和离开家乡前一样么？
    也许几年的漂泊真的把我弄糊涂了。走在异乡的街头我时常以为那就是家边的小路，而走在家乡的人群中，我又不时地觉得和在异乡的街头没有什么分别。我就这样陌生而又熟悉着，熟悉而又陌生着——总觉得自己永远是一个外乡人，于是月朦胧，山朦胧，灯朦胧，人也朦胧，一腔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时时刻刻地萦绕着，心便如今晚的月儿一般，不知该如何散出自己的光来。
                                                       2008.1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