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书
哦，天哪！
九

    妈妈，今天你真漂亮！我们班同学都说所有的妈妈中你最漂亮。
    今天燕儿学校开家长会，去的大多是孩子的妈妈。谁知孩子们关注的不是学校跟家长说了些什么，一个个比起谁的妈妈漂亮来。燕儿妈妈个儿不高，但小时候练过舞蹈，体型挺拔而柔韧，不像一些女人过了三十就把个身架松松散散地塌下去了。她又爱收拾，栗色的头发在脑后扎一个小小的马尾巴，前面的刘海刚好齐眉，显得十分精神。再加上她皮肤白皙，眼睛大，更显得比其他家长年轻、优雅。燕儿夸奖妈妈的时候，满脸的得意，倒仿佛妈妈给她争了气。
    喜欢妈妈漂亮吗？燕儿妈妈故意逗女儿。当然啦！妈妈漂亮说明我也不差啊！以后再开家长会不要让爸爸去，人家会说他稀毛脱落夫斯基。妈妈被女儿逗得开怀大笑。
    这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了。燕儿上初中、高中时，家长会依然是妈妈去，可是竟听不到女儿再夸自己漂亮。燕儿妈妈对着镜子左看看右看看，发现自己还没有什么变化，怎么女儿忘了曾经那么让她自豪的妈妈了呢？也难怪，每次家长会报成绩，不要说孩子，就是家长也是紧张得大气不敢出。高三那次家长会，燕儿直截了当地说：下午家长会让爸爸去吧。妈妈说：爸爸工作忙，妈妈去不是一样吗？燕儿却不高兴了，咕咕噜噜地说：再忙，高三家长会也该去吧，人家都是爸爸去，妈妈懂什么志愿、专业前景啊！
    那是燕儿最后一次家长会，燕儿妈妈没去，整整一下午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出神：从什么时候燕儿不喜欢她去开家长会的呢？她想不起来，她隐隐感觉到燕儿回来有什么事找她的次数越来越少，多数去找爸爸，即使爸爸不在家，也要等。这让当妈的很失落，于是经常看着女儿伏案读书的背影，回忆她小时候牵着妈妈的手，一蹦一跳上街，一蹦一跳去公园，一蹦一跳走过附近的大街小巷……这时候，燕儿妈妈就想：真应该再生一个，孩子小的时候多么可爱呀，天天小鸟一样围着妈妈唧唧喳喳——大了就不亲了呢。
    燕儿考上大学，妈妈像空了巢的大鸟，白天黑夜都觉得身边空荡荡的。好不容易熬到“十一”长假，她打电话给女儿：燕儿，十一回来吧，妈妈给你做点好吃的补补，学校伙食不好。其实学校伙食究竟怎么样她并不知道，她想孩子了，可是这话她已经说不出口，只能小心地试探。燕儿说：我不回去，车票挺贵的，还不好买。那我去看看你好吗？你别来，我要和同学去北京玩儿，你要什么我给你带回去。那我去北京等你好不好？不好，都是年轻人，你一个老太婆跟着像什么呀！燕儿妈妈无神地放下了电话。她又来到镜子前，虽说已经四十出头了，可是镜子里的这个女人依然挺拔，只是小腹微微有些隆起，但是和老太婆还是有很大距离的，怎么就挨不上女儿了呢？那个长假她哪儿都没去，坐在家里等了七天——说不定燕儿一高兴跑回来，看不见妈妈怎么行！
    妈，你到北京来吧，来和我说说话。是燕儿打来的电话，燕儿毕业以后分在了北京，现在已经成了家，有了孩子。自从有了孩子以后，她每天都要打个电话回来，不时催妈妈到她那里去过几天。我走了你爸爸怎么办？他天天还要上班呢，我得给他做饭啊。妈，有了孩子以后我特想你……妈妈听得眼睛发热，她早就把当年女儿的拒绝给忘光了，在她的记忆里，女儿一直就是那个一步也离不开她的小丫头，就是那个甩着小辫子说“妈妈，你今天真漂亮”的小女生。可是现在女儿离自己远了，有了自己的小家；自己的头发已经不是当年的栗色了，依然白皙的脸上却被岁月挖上了一道道战壕。没事儿的时候，她还会坐在那里想过去的事情，想燕儿小时候牵着她的手，一蹦一跳上街，一蹦一跳去公园，一蹦一跳走过附近的大街小巷……可是她却不再那么迫切地想见到女儿，她知道女儿现在比自己强大，不需要自己照顾了。
    春天又到了，她时常看着天空发呆。天上的燕子们时而欢快地翻飞，时而用翅尾摆成一个个小小的“大”字，分不清哪只是小燕，哪只是老燕。
                                                             2008.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