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书
哦，天哪！
七

    小左的爸爸在外打工从脚手架上摔下来的消息，是在中秋节前不久悄悄在村里传开的。几个和他一起外出打工的人陆陆续续赶回家来收稻子、种麦子，可小左和妈妈左等右等，一直等到稻子收完，还没见到小左爸爸的身影。小左爸爸一贯俭省，人家外出都买了手机，好和家里人联系，他舍不得，说一天挣几个钱还不够打电话的，有事我会打电话回去，没打电话就一切都好。现在传来这样的消息，小左妈妈干着急却没有办法和他联系。她一手拉着小左急急忙忙到田头，去找那几个一起去的人打听消息。那几个人说：都是瞎传的，我们到那边就分开了，回来的时候也没见到张大哥。不要担心，没事的！
    小左妈妈是个心思比较重的人，听人家这样说，心里就打起小鼓来。人家不肯说可能有两种原因，一是情况不像传说的那样，人家确实没见到张春明，张春明不过是一时赶不回来；二是张春明不但出事了，可能情况还很严重，人家怕她承受不住，故意瞒着她。想来想去，她觉得后一种可能性比较大，要不怎么不回来收秋，连个电话也不打呢？这样想着，她牵着小左的手就微微地抖起来，腿像肿了一样不听话，总是不停地打软。好不容易走到家，她觉得心里像灌满了水，又沉又胀。她把小左支开，自己扎到床上用被子蒙住头大哭了一场——她不能让小左感觉到问题的严重，那会伤着孩子，而且张春明的父母年龄也大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这个家就散架了。
    哭过以后，她又赶紧爬起来，自家地里的庄稼算是拼死拼活收下来了，老人的粮食还没晒干，不管张春明怎么样，老人和孩子不能没人管啊。她来到老人家晒粮的场上，远远望到婆婆弓着身子在翻稻谷，她心里的水又泛滥起来：春明如果真的出事了，让老人怎么受得了呢？她一边抹着鼻涕一边往晒场跑：妈，叫你不要来弄你咋还来呢？累犯了毛病咋整！说完夺过老人手中的木锨低头干起活来。
    春明妈拿了扫帚一边扫散落开的稻粒一边说：春明真是不懂事，怎么出去打工，到收秋的时候也不回来哩？小左妈湿着腔答：也别怪他，他也是想多挣点钱，小左马上小学毕业了，上中学花钱多；你和爹身体又不好，他不管谁管？春明妈叹口气说：这一家老小真是把他给拖累死了……没说完，赶紧向地上吐口水：呸呸，你看我这张死嘴，尽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小左妈回过头，看见婆婆正拉着衣襟擦眼睛。妈，你怎么了？她问，她非常担心老人听到什么风声。没事儿，让稻糠迷了眼睛……
    妈，八月十五快到了，给你和爹买点啥？她故意把话头岔开。春明不在家，就不要买了吧，你也没个钱。婆婆说。他在不在家，八月节总要过的，不买点别说春明知道了不高兴，我心里也过不去啊。春明不在家，这八月节过不过都一样……我真想他了。婆婆的声音越说越小，话里话外的，老人似乎已经知道了什么。小左妈停下手里的活，走过来问：妈，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春明妈赶紧说：没，没，没听到什么——我一个老太婆能知道什么哩。小左妈再也控制不住了，扑过来伏在婆婆身上大哭起来：妈，你听到什么就告诉我啊，我很害怕……春明妈泪水顺着皱纹横流，说：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哩……孩子，咱们命苦啊！娘儿俩在晒场上抱头痛哭起来。附近干活的人听到哭声都扔下手里的活往这边跑，说：春明家出事了！很快晒场上就围上来一大堆人。
    小左牵着爸爸的手跟在人群后面也往自家晒场一跑。春明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紧张得脸都黄了。他拨开人群，挤到媳妇和妈跟前，一把抓住媳妇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小左妈睁眼看见站在眼前的丈夫，又是哭又是笑：你个挨刀的，怎么这时候才回来！春明妈也抹着眼睛笑得满脸菊花开：这不是好好的嘛，怎么说你出了事哩！你爹听说你出事，躺床上起不来哩！春明理理被媳妇揉皱的西服笑着说：我这不好好的嘛，哪里出什么事哩！明天中秋哩，咋着也要赶回来嘛，哪能为挣几个钱不要家哩！呵呵呵……
                                                     2008.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