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书
哦，天哪！
六

    全市中学生才艺大赛经过三个多月的激烈角逐，今天终于落下了帷幕。
   任小慧以一曲小提琴独奏摘取了桂冠。父亲专门从外地过来，开车接送她到市青年宫去参加颁奖典礼。回来的路上，小慧一直沉浸在那浓浓的艺术氛围中，《梁祝》优雅而忧伤的旋律始终在她耳畔缭绕不散。她摇下车窗，幽幽的秋风很温和地吹在她红润的脸上，路边的植物在秋天里散发出成熟的清香，远山也显得玲珑秀丽，缓缓地在天地之间旋转，仿佛在为这辆载誉归来的车子伴舞。
    妈，你看！小慧把奖品递到妈妈面前。那是一把精致的小提琴，说不上有多高档，但和小慧充满朝气的眼睛相互辉映，显得格外精神。妈妈接过小提琴，轻轻地用手抚摸着，就像抚摸小慧每次练琴后酸痛的小手。小慧听到琴弦发出吱吱的磨擦声，赶紧把琴拿过来，说：妈，琴要好好保护，看你那手多粗糙，当心把琴划伤了。妈妈的脸冷了一下，立即又洋溢出满足的笑意：好好收着吧，看我这粗手大脚的！
    说着冬天就到了，白天一天比一天短，每天小慧放学回家时路灯都亮了。她急切地往家赶，家里有妈妈弄好的热水洗脸，有妈妈做好的热汤热饭，吃完饭还可以有半个小时时间拉拉琴。一想到可以用获奖的琴拉一支小夜曲什么的，她一天学习的疲劳就全没了。
    这天半下午就下起了雪，小慧走到巷口时地上已经覆了一层松软的雪被。风不大，可是吹在脸上还是让人觉得鸡皮疙瘩不停地往外迸。隐隐约约地，有一阵琴声随风飘来。小慧凝了一下神，是柴可夫斯基的“D大调协奏曲”，浓郁的异国情调伴着飘舞的雪花，让她觉得自己正漫舞在俄罗斯广袤的雪原之上，远处是翠黛的松林，近处是稀疏的白桦，浑圆的坡脚下有一幢简陋的木屋，袅袅的炊烟在傍晚的低空飘荡……小慧被这琴声陶醉了，这么多年来，她还第一次在这个小区里听到如此优美的琴声。她决定沿着琴声走去，可是琴声却越来越低，只把最后一缕声音留在雪天之间，像一张失修的蛛网在风中、在小慧的心里摇曳。
    小慧走进家门，心里还在回味着刚才的音乐。妈妈已把汤饭盛上了桌，笑吟吟地催她快去洗脸吃饭。小慧一边吃饭一边向妈妈讲在巷口听到的琴声，妈妈却一句话也不说，只把眼睛笑得弯弯的。吃过饭，小慧进了自己的房间，立即又探出头来问：妈，你动过我的琴吗？妈妈低着头收拾餐桌：嗯，我刚才拿出来看看……妈，那琴声不会是你拉的吧？小慧嘻嘻哈哈地说。妈妈没抬头，又嗯了一声。真的吗？小慧像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妈妈，惊讶得嘴巴和眼睛都张得圆圆的，半天没有还原。是的，妈妈看这雪下得怪有意思的，拉着玩玩。妈，你会拉琴？你真的会拉琴？妈妈笑笑说：不能叫会，年轻时候拉过一阵子。
    小慧从房间里冲出来，一把夺下妈妈手中的碗筷，细细地打量这双手，怎么也看不出它们能够抚弄出那么令人心动的音乐。她把妈妈拖进自己的房间，把琴塞到妈妈手里，直直地盯着妈妈。妈妈摸一下小慧的头发，然后举琴上肩，把琴弓轻轻往弦上一搭，清脆的乐曲如流水般倾泄而出。妈妈拉的是那首经常哼着哄她睡觉的《摇篮曲》，当年妈妈哼得很混浊，但她百听不厌，现在竟然在琴弦上变得如此亮丽，豪华。
    曲子一节一节地往下发展，小慧的眼前却晃动着多少年来妈妈陪她去学琴的画面。妈妈左肩背着琴匣，右手牵着她……她累得坐在地上流泪，妈妈轻轻地给她搓揉着手腕和手指……琴师大声地训斥她没有一点音乐细胞，妈妈陪着笑替她承受过失，回家的路上她向妈妈发脾气，说妈妈没有给她好的遗传……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原来妈妈的琴拉得这样好，现在想想平时妈妈洗衣做饭真的好像有一种节律。
    妈妈的琴声已经停止了，小慧还沉浸在那祥和温馨的乐曲中。妈妈伸手给她擦拭脸上的泪水，粗糙的手让她觉得一丝疼痛从眼角一直传进心里。妈，你应该早一点告诉我，我们早就成为知音了。小慧抓住妈妈的手。妈妈抚摸着她的头发，满含笑意地说：妈妈一直是你的知音啊！
                                                           2008.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