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父亲的愧疚
哦，天哪！

    下午开会，天黑了很久才下班。推开家门，家里很安静，不像往常满地都是玩具汽车。这孩子，今天怎么这么乖。伸头看一眼卧室，发现孩子正静静地躺在床上——那么大的一张床，他小小的身躯只把薄被撑起一个小小的凸起，弓着身子，像一只小虾米。这孩子是个夜猫子，有时坐在我边上看我打字，十一二点都不肯去睡，今天睡得这么早？急忙伸手去摸摸他的额头，烫烫的。唉，又生病了。虽然从一些医学书上知道这个年龄段孩子的抵抗力最弱，但是三天两头看着他生病，金属的针头插进他细细的血管而他却一声不吭，心里非常难受。
    孩子被我惊醒了，说妈妈下午带他打了针，又急着赶回学校去上晚课，只好把他一个人放在家里。我们都是教师，不敢说有多高的境界，可是把人家几十个孩子扔在教室里不管的事情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看着孩子绯红的小脸，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以前听一些朋友讲，父母是教师，自己经常躲在讲台下面睡一觉再跟爸爸妈妈一起回家，觉得很好玩。现在却只有满心愧疚，一边抚摸着孩子一边在心里说：不要怪爸爸妈妈，谁让你出生在这样的家庭呢？
    父母都是教师的孩子吃不上早餐是很正常的事。早上七点不到就要揉着睡眠不足的眼睛走进教室，哪里来得及做早餐？就算做了，没有父母督促，孩子胡乱抓一口就跑也是平常事，跟没做差不多。做了教师子女，就别指望父母能同时陪在身边，有一个能陪着还得精心安排出来，弄不好就都要上课，孩子只能一个人呆在家里；周末偶尔逛逛街，那是要先计算的，得快去快回，否则家务事就没有时间做了。
    这些都不说了，起码生病的时候爸爸妈妈应该在身边吧。记得我小时候生病，父亲去买药，妈妈总是坐在我身边，只要她那双已经有些粗糙的大手拍一拍、抚摸一下，就觉得病好多了。那是什么年月啊，他们几乎连人身自由都没有，可是孩子病了，他们可以陪在身边。现在没有人让我们不陪孩子，可是谁都能感受到有一种力量把我们从孩子身边生生拉开。这种力量是什么？怎么连基本的人性都能扼杀？想想却又没有人能说得清楚。
    孩子在一阵一阵地咳嗽，每次咳完，小脸上就是一阵痛苦的扭动，他还不知道，他的每一次皱眉都在父亲的心上留下一道小小的伤痕——也许多照顾他一些，他不至于经历这样的痛苦。要喝水吗？我问孩子。孩子轻轻地摇下头，把我的手拉过去抓着，说：爸爸陪着就行了。于是我坐在那里陪着他。平时他的话多得让人心烦，可现在却一句话都不说，眼睛半睁半闭，嘴巴里偶尔咕噜几个莫名其妙的词语，想是还在念叨幼儿园里学的什么东西吧。
    在咳嗽的间隙，孩子似乎睡着了，但他知道爸爸在身边，小小的食指不时地在我手心里画一下，是告诉爸爸他舒服些了，还是感谢爸爸可以这么长时间陪着他？难得有这么安静的时间来思考自己和孩子的事，思考的结果竟然只有愧疚：孩子小的时候不能好好照顾，将来他长大了也是一无所靠。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我有什么让孩子吃呢？就那几本老掉牙的书吗？谁都会说老师的孩子辅导功课最方便，可是有多少老师可以辅导自己的孩子？不教自己的孩子几乎是行内的一条规则，不是不相信自己，而是知道自己还没有其他老师辅导用心，于是大家便都“易子而教”了。
    很多家长都说孩子和自己不亲，这肯定和生活中类似于生病这样的事情处理不好有关吧。孩子发着烧独自面对空旷黑暗的房间，他的心里在想什么呢？我仿佛看见孩子渐渐长大，生病不再向父母诉说的情景，那就不仅是愧疚，而是一种悲哀了。
                                                         2008.1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