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的褶皱里
哦,天哪!
从小至今我登过的名山屈指可数,但是从北到南我穿越的山却无法计数。小的时候,我总是惊诧于山峰的高大和险峻,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更多地惊叹于群山褶皱里那些人所共知或者无人在意的东西。我该如何来表述我的这种惊叹呢?真的很难理出一个像样的头绪。如果说时间真的是一条线,那我就顺着这条线往回走吧。
四川地震发生以后,很多人发出这样的感慨:如果不是这次地震,世界肯定没有多少人知道那群山深壑里还生活着这样一些人。这话说得有点悲凉,但应该是事实,宇宙中值得人类关注的东西如此之多,谁会去在意几个平凡的生命呢?而且是藏在地球幽深而偏僻的皱纹里。当然,我是不会说的,因为去年到九寨沟游玩,我曾经从飞机的舷窗口俯瞰过那片土地,知道在我想都想不到的群山之中生活着很多很多和我一样不为人知的生命。从九黄机场去黄龙的途中,要跨越一座海拔四千米的山,很多人感到头痛欲裂。然而就在这连氧气都过于稀薄的山石缝隙中,却不时看到几株叶子极小的黄花,在草色微茫的山坡上还游走着几片黑乎乎的牦牛群,在近乎无路可走的山崖上赫然刻着几个大字“红军长征路过处”……没有到过那里的人,真的很难体会那种震憾,很难相信生命可以顽强到如此倔强的程度。在九寨沟美丽的风景里,我曾对同行的朋友感叹:这里的先民是从哪里走来、又是如何在这里落脚的呢!
是啊,平原上的人很难理解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会在大山的缝隙里生存,而且祖祖辈辈甘愿困守在那片逼仄的山坳里。在福建的群山中跟随汽车艰难爬行,忽然有一片悬挂在半山之上的梯田飘入眼帘,在那巴掌大的红土地上,艰难却又坚定地生长着几十株、百余株水稻,让人不由眼睛发热:这是什么样的生存意志啊!待沿着只有几米宽的山路、驾车行驶十几个小时,看到那雄伟的土楼群时,我心里的那句话又涌上来:这些客家的先人,是如何来到这里、为什么决定在这里扎根呢?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也许是生命的偶然,也许是历史的必然,后人的所有推测都不过是一种逻辑,却无法触及每一个具体生命那时那地的心路和情感。
这样的感动和困惑,其实在此之前就已经在我的心中形成了。那是看一部什么影片来着,情节现在已经被时间冲洗得一干二净了,只记得那是一片黄土高原,起起伏伏如那里老人的额头。从画面上看不到多少生命的迹象,只在那滚滚的黄色波涛的夹缝里有一缕淡淡的炊烟缭绕,让你知道这里也有贫瘠的生命,只在那曲折相连的沟壑中隐隐约约地传来一两声吆喝牲口的声音,然后是那幽怨的歌声,“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实在难留”,让你明白如此贫瘠的生命依然有着美好的愿望。没有办法不发出疑问:他们为什么不走出群山的围困?
很多年前我会说,还不是观念问题!但是现在我不会。一个人落脚在哪里,往往并不是自己的意愿可以决定的,作为一个被社会化了的生命,牵绊实在太多了,哪怕你自由得像一粒蒲公英的种子,不是也还要听凭着风来安排命运吗?我曾庆幸我生活在沿海、生活在平原,但实际上和生活在群山的褶皱里又有什么分别?所幸我曾走出过这道褶皱,然而当我看到所有人都生活在自以为不错的褶皱之中,于是又宿命般地飘摇回来——谁,又能理解我的生命轨迹?“观念”其实是个非常形而上的东西,每个人的生活逻辑都不是它所能概括得了的。
生命总是美丽得让人震憾,而生存总是卑微得让人落泪。群山的褶皱里从古至今都没有缺少挂着露珠的花或草。
2008.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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