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海
哦,天哪!
那天和儿子去看海了。可是我没找到我的小海。
为什么去看海呢?以前是不要理由的,现在是说不清理由,只是觉得烦闷、觉得压抑,一种说不出也无处说的情绪牢牢地攫住我。最后只好去看曾经陪伴我多年的小海。
小海还在,当年高得让我眩晕的三座灯塔依然矗立着,只是周围不再寂静,不再布满死掉的贝壳,不再荒凉——当年选择这里也许看中的正是它无人理睬,仿佛把自己扔到一个无人问津的野外,没有世人的喧哗,只有海风和海浪有节奏的轰鸣,我把心绪融入风、溶进海,在相对无言中偷得片刻的宁静。而现在呢,巨大的海轮和装卸机占据了我的小海,我只能隔着一个海湾眺望那三座灯塔;渔船也不知去向,曾经搁浅着破船的金色沙滩上停靠着一艘游轮,游轮上热热闹闹地开起了海上餐馆;长满海蛎的那块大礁石应该正在我的脚下,而我的脚下现在是大理石铺就的沿海观光大道;大道内侧原本是低矮而杂乱的红色瓦房和随意生长的草树,现在是林次栉比的住宅区、商务区……我该为家乡日益繁华而高兴的,可是我却分明感到失去了我的小海,失去了安抚我多年的与我一样渴望被忘却的那种荒凉。
然而我没有理由说什么,从来没有人说那片小海属于我。我只能对儿子说当年这里是什么样子,我曾经坐在什么地方做过什么。儿子的神情很好奇,他想象不出当年这里是什么样,更想象不出为什么父亲念念不忘的竟是天苍苍海茫茫的荒凉,他说晚上这里的灯光非常漂亮。我不能告诉他人有时很需要荒凉,很需要孤独,假如我像他这么大,我也一定喜欢海轮、喜欢宽敞的大道和美丽的灯光;我担心的是,等他需要荒凉和孤单的时候再也找不到我曾经独自面对的小海。
海风依然咸涩,海浪依然发出撞击海岸的轰响。一群小鱼如抛进海水的瓜子壳在岸边时隐时现,我指给儿子看,他很激动,说很快它们就会长大的,我笑笑,我知道海里有很多东西其实是长不大的,比如虾皮,比如寄居蟹,但愿这些小鱼能长大,因为儿子相信它们。
夕阳下,灰蒙蒙的雾汽从海面上漫过来,空气里弥漫起潮湿的咸腥。儿子说回家吧,好像要下雨了。我很高兴,因为儿子开始懂得判断、试着了解海的性格了;但我知道,今天不会下雨,因为雨前的海水会变得混浊,现在的海水还是那样清澈,不过我没有说,收拾一下车子带他回家。小海一定会嘲笑我吧?朝夕相处的那几年它把什么都告诉了我,它会不会以为我离开这几年忘记了这些?真如此,那就是它不了解我了——有了孩子的人都是很胆小的。
远方的朋友发来短信:干嘛呢?我说:看海。朋友说:好浪漫哦!我说:呵呵。其实看海的人并不都是浪漫的,但是我要怎么解释呢?把眼前的心绪传递过去?那是我不愿意的,我只希望让朋友分享我的快乐,苦涩,还是留在心里吧——当年小海就是这样与我相处的。
2008.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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