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客
哦，天哪！

    回到家乡已经几天了，除了第一天安安静静地和孩子呆在一起，后来就不断有朋友相邀，作客就成了生活的主题。大家都在表达一种意思：欢迎你归来，哥们儿！这本是一件快乐的事情，至少不像在外地这几年，一个人如挂单的老僧一样孤单寂寞，找不到一点群的感觉。但是几场酒喝下来，我便有些心慌：是不是我又要回到以前的那种生活？一个男人如果连酒桌都找不到，这当然是件可悲的事，可是如果总是在酒桌前打发时光，因此失去了思考的时间，是不是更加可悲？天天说着一些你好我好的客套话，慢慢和家人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连和自己对话的时间都没有，生活除了酒精的味道，怕很难再找到其他味道了。所以，我总是在热闹的气氛中突然感到莫名的孤单，一种找不到自我的恐慌让我坐立不安。可是我却无力去拒绝这种生活。当然，我可以有很多理由让自己生活在清静的状态下，但是这样的理由找多了，朋友们是不是会感到心冷，进而没有人再把我当作朋友？真如此，我不知道又该如何承受那种落寞。无人理睬的落寞我是可以承受的，在外这几年我不是一直这样静静地走过来了吗？但是现在和那时不一样，那时我是异乡之客，忍受孤单是我的本分；如果在家乡也如当初一样孤单，那就成了家乡的客人了——这是自己的评价，别人怕是要把我当作怪人呢。看来我始终是个客人，是异乡的过客，是家乡的常客。
    几天来，除了翻一次《新华字典》为一个晚辈刚刚出生的孩子找一个有意义的名字，我连一本书都没翻过，这同样让我惶恐不安。我的立身之本就在书里，没有时间读书、没有书好读、甚而没有了读书的需要，我在这世上便成了扎不下根的浮萍，风来也走，水来也走，我的归宿又在哪里？我不知道今后的日子里还会不会有自己的学生，以前在学生面前我可以滔滔不绝，再面对新的学生我还能那样吗？假如我不再有学生，我的教师生涯便就此结束，我只能成了教师队伍的掮客；假如我还有学生，而我却失去了做老师的自豪，自己不读书却摇唇鼓舌地让学生读书，是不是很有些说客的嫌疑？“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我不敢说以前有多清，可是我非常害怕自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浊下去。“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真的是这样吗？一定要这样吗？
    被请去作客，一定会有陪客，于是你坐在这儿、我坐在那儿，就有了许多说道，这说道是什么？是地位？是身份？是感情的亲疏？不去想还好，拉拉扯扯，热热闹闹；一旦去想了，就难免生出许多尴尬，心情立即从兄弟姐妹中游离出来，仿佛自己成了一个干巴巴的数字，在人生的坐标上时升时降，时左时右，连缀成一条莫名其妙的曲线，连自己都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酒后的梦里，我和我以前的同学、同事、学生，还有一些陌生人，都成了某所学校的学生，竟然因为住宿的床位而争执起来。惊醒过来又是一阵难堪，梦真的是生活的折射吗？我竟要和许多熟悉或不熟悉的人因为一些小事而争执吗？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成了那样的人，我便不是我了。“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在梦里，我也是个过客，连贪欢的资格也是没有的。
    我很想融入新的生活，活得真实有趣，可是我却像做了家乡客人一样手足无措。“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我本没有这里的乡音，也还未曾两鬓斑白，相识的家乡人还是把我当作了远方来客。我该寻找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是该静下来好好想想了，只怕连这样的时间都得不到……
                                                     2008.7.13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