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于山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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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为了寻找处安身之所,我不得不到群山的脏腑中行走。
不难想象,那是一次孤独的旅行。客车拐下高速,就一头撞进了群山之中,宛如一只小爬虫在一床满是褶皱的绿色棉被中爬行。车里大多是本地人,进了山就不想再看风景,因为那些连绵起伏的山头、纵横交错的草树,就是他们生活的永恒背景,即使它们再美丽,也只能让人昏昏欲睡,更何况还有那不轻不重的摇摆催眠。车里没有我认识的人,现在除了司机只有我一个眼睛不曾闭合的人,感觉自己被遗弃了一般。他们交谈的时候,我没有插话的资格,甚至没有听懂的资格,人家睡眠之时更不会借一片沉稳的梦给一个异乡人。
然而,这样的寂寞很快就随山风飘散了。那些山峰仿佛一架架写意的屏风,忽而在左忽而在右,我猜测着它们的名字,但这只是一个荒诞的游戏。我知道它们一定都是有名字的,或因为它们长相特殊,或因为它们经历非凡,只是熟悉它们的人不以为然,所以把它们看轻了,轻到只是一个具体而又似乎抽象的所在,没有历史,也没有诗意。我当然无法知晓它们确切的称谓,自己的知识本来就狭窄,更何况在异乡,更何况是在擦肩而过的山路上;但是我坚信,每一座山头产生之时都是不同寻常的,都是惊心动魄的,自己都是很在意的,就像我们身边的陌生人,你可以忽视他的存在,但他自己不会,他的亲人、友人不会。
其实山之可爱可敬,非入山腹是不能了解的。十几年前曾去黄山游玩,以为不过一座秀峰而已,等走进黄山才知道要攀过大大小小几十座山,才能有资格走上光明顶,仰望莲花峰和天都峰。这时忽然明白,没有那些大大小小山峰的烘托,主峰便显不出它的气势磅礴;没有一座一座山峰的攀援,登上主峰之前就少了期盼,站在主峰之上也不会有那种豪迈的心情。主峰不因自己的高大而独立于世,陪峰也不因自己的默默无闻而自惭形秽,山与水的不同正在于彼此独立,而又遥相呼应,谁也不归属谁,各有各的名号,各有各的姿态。
这次行于山腹只为走路。只为走路而穿行于山腹的心态是不一样的,不求险,不猎奇,众山更显得平等。
一个小山包扑面而来,忽然发现有一片坡脚上无草亦无树,近了才知道那是一座嵌入山体的坟墓。原来如此荒野之处也是有人看守的,尽管人已故去,但仍向行人昭示:此处有人牵挂!在这个逝者后代的心目中,这里就是风水宝地呢——这么平凡的小山包依然有人赏识,没有与众不同的眼光和心态是很难做到的。我认为,至少,这就是这个小山包存在的理由吧。
某个小山窝里,突然于一片翠竹之中飞出一角翘檐,是几户人家,很像汹涌的波涛间随意点缀的小舟,使沉默的群山立即有了生气,周围的岩石、树林、野草、鸟鸣都变得有意义了。我很诧异,世界之大,可落足者比比皆是,这几户人家为什么偏偏要在这里生活呢?他们是在何年何月何日何时决定在此扎根?这样想着,便觉这个小小的所在有了历史的纵深,有了许许多多不为人知的朦胧的故事。猜不出他们在这里繁衍生息的理由,但相信那理由必然是充足的,充足到可以对抗外界的种种繁华。几缕神秘的气息便立刻混合在朦胧的山雾中,在那枝枝挺拔的竹梢上漂浮了。
走入山的最深处便是山洞。这长长的隧道是何人所为?为什么在此处而不在彼处穿凿?想那穿山之人也曾在这里反复打量,也曾使这里异常热闹,劳动的号子、隆隆的炮声、机器的喧嚣在这深山野谷间回荡,是否曾吵醒过沉睡的群峰?当然,今天一切已归于平静,我们畅通无阻地从这里穿过,而那些让我们可以穿过山腹的人又在何方?说到开山,打心眼儿里,不喜欢愚公——如果你渴望繁华的世界,可以把自己连根拔起;如果你喜欢幽静的生活,就不必去惊动上苍。这是可以选择的,而他却希望二者兼而有之,从此大山不得安宁,人心不得安宁。
走出山腹,摘下音乐耳塞,闯进了本不属于我的纷扰。回首来时路,我仿佛在大山的腹中录下了我的一段生命之曲,《假如爱有天意》,《一千年以后》,还有《欢乐颂》……也许某一天我再次行于山腹,这乐曲便会像磁头划过磁带一样轻轻柔柔地响起了。
2008.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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