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剑同声
茶余饭后：http://blog.sina.com.cn/houcheng

    人在童年的时候只有一件事最让他关心，那就是玩。玩什么，和谁玩，怎么玩，是孩子的所有心事。至于晚上吃什么，那要到面对饭桌时才去想；至于天天下雨会给收成带来什么影响，那是父母的思维方式；至于长大能做什么，那要等长大以后社会有什么可做，现在去想这些，纯属多余，而且直接影响玩的质量。头脑里只有一件事的人是不会感到累的，后来回忆童年我们说那就是单纯。——童年是所有人的牵挂，也许不是它的富有，不是它的自由，不是它的色彩斑斓，而恰恰是它的简单。
    其实简单不仅仅是在童年，也不仅仅停留在对童年的追忆和缅怀中，只要我们愿意。
    在上大学是青年人共同目标的年代里，和我同龄的姨家表兄却选择了军营——不是他喜欢当兵，而是成绩不足以敲开大学甚至中专的门。出发时的场面是热烈的，锣鼓喧天、红花绿衣，送行的亲友如火如潮。而我只在哥哥的陪伴下拎只箱子走向车站，去找那扇被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敲开的大学之门。其实我知道，在亲友的心目中，我才是有出息的，不论他们是有文化的还是没文化的，都对文化有一种近乎崇拜的情结，所以，简单的送行没有让我产生失落，我从此拥有了这段宝贵的生命历程，而且过得很充实、很满意。很多人都以为表兄的热闹过去之后，会对自己的前途感到迷茫，因为，兵而已，古老的观念中，好男是不当兵的。出乎意料，表兄没有一丝的失落和迷茫，似乎自己这一生最适合做军人。三年后，他转为志愿兵，五年以后，他做了排长，再后来是连长，营长……
    一次和他一起到舅舅家去，舅舅是个老私塾，文革时当过地主，看到两个高大的外甥站在面前，大概心中有说不出的喜悦吧，端详了好一会儿，说出一句文诌诌的话来：书剑同声。到今天，我也没完全弄明白舅舅究竟想表达什么心情。
    我私下问过表兄：当兵这么多年，想不想回地方？我那意思是说，天天过着雷同的军营生活烦不烦？表兄笑笑说：干什么还不是一样，再单调的事情也有乐趣；如果自身没有乐趣，一天换一个工作也还是单调。这家伙，在外经历多了，把什么都看明白了！看明白了，人就趋于简单了，就像武功达到化境的高手用剑和用树枝、甚至用手指没有什么区别一样，真是“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亦文章”。书剑同声，大概就是人达到了某种境界吧？那么舅舅说的是我和表兄一文一武都算是有出息，还是国家昌明的时候所有的行业、职业都会受到尊重，都有用武之地？
    现在和表兄相隔几千里之遥，平时很少联系，他从他的工作中感受着军人的威武，我在我的讲台上传播着人类的文明。偶尔在老家相遇，依然谈得很投机，毕竟身上流淌着同一个祖先的血液嘛。当然谈得最多的，还是我们小时候制造的各种事端，一起成长的童年就像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滋养着我们日渐沧桑的人生。每次聊到最后，差不多都是相同的结论：人还是简单些好，不论是外在世界，还是内心世界。从他的话里话外，我隐约感受到了一些无奈——现在人越来越复杂了。复杂就不好把握，也就失去了品味生活的那种从容的心态。他对我说：世界应归于“1”。我笑笑说：为什么不索性归于“0”呢？归于“0”就是虚无，就失去了自我，归于“1”则可以千变万化，他说。我又笑笑，并不想像小时候那样和他争论，只淡淡地说：最终还是要归于“0”的，包括你和我。这次书和剑终于没有同声，假如舅舅在边上不知会作何评断。——也许是吧。他没再反驳，因为争论、反驳是需要激情的，而我们都已经成熟，不想过多地讨论现在和将来，只喜欢守着曾经共同拥有的简单童年。
    不过，说到底差别也不算很大，如果人生只用简单的加加减减，而不去纠缠那些复杂的乘方开方，“0”和“1”也不过是两个挨肩的自然数而已，我一直这样想。等我感悟到其中的差异，时光已经又过去好几年。当时我的手里正捏着一粒凤凰树的种子，刚从地上捡起来的，我想看看它是什么样已经很久了。一位同事匆匆忙忙从我身边走过，看我在忙碌的清晨还有这份闲心，觉得很好笑。我问：你这么急着走要干嘛呢？他边走边答：有个学生，上次考了0分，这次考了1分，我要去表扬他，1是0的无穷倍呢！这倒是真的。可是如果和考大学这个现实的目标相比，1分和0分其实并无区别。不，不同，至少说明他在努力，为这毫无希望的努力，我更要表扬他。
    同事去表扬他的学生了。我看着手里的树种，不知该把它放到哪里，因为如果放对了地方，它就可能是一棵树，是很多很多种子，如果放错了地方，它只能就此消失。我发了一个短信给表兄：我的手里有一粒凤凰树的种子，而不是零个。他可能早就忘记了那次对话，给我回了一句：我正在和一个犯错误的战士谈话。——那好吧，我也该去给我的学生订正作业了。
                                                         2008.4.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