削职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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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老张和老李到码头来一个星期以后,港务局还没有收到上面关于这两个人职务调整的文件,局里的几个领导就有些疑惑,怎么人都到岗了文件还没下来呢?这不符合中国政府的工作程序嘛,但是又不便询问。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关于某人的提升或调动,下面的人早就心知肚明了,甚至连客都变着形式请了,但是如果你打电话或者用别的方式向上级咨询,上级会非常严肃地告诉你:还在研究中,这是机密,不要瞎猜,好好工作。好像你打听这事儿就是别有用心一样。这个潜规则谁都懂,但谁都不会去揭穿,于是大家都捂起耳朵装傻,等着人大开会,等着红头文件。
但是这次孙副局长没有坐等,两个老家伙这次行动有点诡秘,让他心里没底:这两个老家伙自己宣布削职为民,又不完全像一个下了二线的老干部那样无所用心,所为何来?他先派人找到了“假丫头”,暗示他老张到码头来了,有什么困难可以趁此机会去找找他。孙副局长倒不是有意要卖人情给老张,更不是想照顾这个和自己毫无瓜葛的平头百姓,他是想通过老张的反应来判断一下虚实。几年前“假丫头”一家到这里来开小吃店,就是打着当时的张科长旗号来的,不过没和老张打招呼,老张当然也不会给码头打招呼,名义就这么白白地给人家盗用了一回。当时的局办孙主任正管着这些吃喝拉撒的事儿,心里想:这领导做事就是含蓄,得,我也别捅破这层纸,没准儿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可是这次从“假丫头”那里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他更感到莫测深浅了。
做过办公室主任的孙副局长在应对这些事情上确实非常人可比,他一个电话打到老张的秘书小王那里,说老领导在雨中抢救国家财产时腰受伤了,不知现在该向哪里汇报。小王没告诉他该怎么办,这在他预料之中,老张来的时候一定已经和身边人交待过了。不过,当天下午小王就从一百多里外赶了过来,孙副局长心里便了然了:老张一定还在位,否则小王不可能这么急赶过来——现在的年轻人,你这边还没下台,人家那边早就选好高枝了,这是现代官场训练出来的智慧和嗅觉。不知为什么,孙副局长看到匆匆赶来的小王,心里无端地涌起一阵悲哀,自己总有一天也会变成普通老百姓,那时还会有人像现在这样围着自己转吗?他想起了春秋战国时那个叫豫让的晋国人。
豫让最初是给范氏,然后又给中行氏做家臣,都是默默无闻。直到他做了智伯的家臣以后,才受到重用,而且主臣之间关系很密切,智伯对他很尊重。智伯向赵襄子进攻时,赵襄子和韩、魏合谋将智伯灭掉了,三家分割了他的国土。赵襄子最恨智伯,就把他的头盖骨漆成饮具。豫让逃到山里,思念智伯的好处,怨恨赵襄子把智伯的头颅做成漆器,盛了酒浆,发誓要为智伯报仇,行刺赵襄子。他用漆涂身,吞炭使自己变哑,暗伏桥下谋刺赵襄子,未遂,为赵襄子所捕,临死时,求得赵襄子衣服,拔剑击斩其衣,以示为主复仇,然后伏剑自杀。
他承认,自己也从来没像豫让这样对谁忠诚过,但他还是希望生活里多一些豫让这样的忠诚之人。这样想着,自己也笑了,凭什么自己做不到却希望别人做到呢?我原来也是个很好的青年,可是生活在这样的社会里有什么办法呢!他最终把一切责任都推给了社会,于是心安理得地下令:把两位领导的房间调回处长接待室,今晚为处长设宴送行!
半个小时之内,港务局上上下下都知道,那两个老头儿并非二线,更没有削职为民,他们是在微服私访。酒宴上,除了正在等待上级下文抹正的孙副局长依然不卑不亢地主持着程序,其他的官员几乎是在一瞬间换了一个人,笑容,赞美,祝福,洋溢在浩渺的大海之滨,叮叮当当的碰杯声混合着大海轻柔的涛声,演奏出一个美好的夜晚。
原先设计的工作程序无法继续下去了,老张和老李只好打道回府。
第二天,风和日丽,海天一色,几缕洁白的祥云牵着海鸥的羽翅在这个古老而又现代的码头上空飘荡着。所有的干部,在孙副局长的带领下,在宾馆的门外依次排成两行,为两位领导送行。握手,搀扶,关门,挥手,把依依不舍的目光粘在车窗上,然后长长地出一口气:嘘——总算天下太平了!纸船明烛照天烧。码头上的工人和办公室里的职员也都停下了手里的工作,远远地看着这个盛大的场面。人生如戏!那个说要辞职的小伙子说完重重地鼓了三下掌。
老张和老李又回到了十几天前的工作序列中来,一切按步就班,随着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又过了一周,两个人先后向市主管部门提交了报告——老张提交的是《关于整顿港务局工作作风的建议》,报告中历陈港务局某些领导损公肥私的种种现象,并提出了整改意见;老李提交的是辞职报告,标题挺幽默,《关于提前削职为民的申请》,申请中详细地陈述了自己思想老化,工作力不从心的诸多理由。
据说两个报告都未获批准。
一年后,两个人先后退到了二线。老张经常和几个老头儿躲在荫凉里下棋,也还会悔棋,但不再像以前那样不给悔就发脾气。听说老李戒棋了,有时老张来找他,他笑笑说我和你尿不到一个壶里,然后扛着渔竿去钓鱼,还经常有港务局的小车来接他到码头去垂钓。
(完)
2008.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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