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了一冬的凤凰树叶终于在春风中落光了，连同它的叶柄，现在人们在等待，等待它的新叶，等待它那比火还红的花——而等待的日子是最漫长的。尽管鲜黄的迎春花挂满了碧绿的矮墙，尽管火红的木棉花绽满了枝头，尽管许多紫的蓝的白的花缀满了整个季节，但是，人们还是觉得等着凤凰木的羽叶一柄柄地抽出来才算是真正的春天。这不为什么，如果一定要问为什么，那你说为什么呢？
天气依然是忽冷忽热的，让人觉得飘忽，觉得太阳的威力还不足以对抗冬的余威，这大概就是不肯承认已经是春天的理由吧。自从羊蹄甲不再吐出新的花蕾，就时不时地来一阵小雨，让人又不能不确认这就是春天，因为雨季的裙幅已经扫到了这片土地。——然而紧跟着就有人说，那是人工降雨。人工降雨即使是在春天，也算不得春雨，对吧？嗨，这日子过的，就像在梦里，总是搞不清楚谁是谁非。
有了这似是而非的小雨，空气就显出几分粘乎来，醒着像要睡去，睡了又像依然在行走。一片片残碎的梦就在这含混不清的白天或者夜晚缭绕在生活里，一会儿是离别的站台，一会儿是漫步的沙滩，一会儿是台风压弯的棕椰，一会儿是阳光下淡黄的芒果花粒……奔走着，逃避着；期待着，失落着；彩色的，黑白的，灰蒙蒙的一片，滞闷着或搅动着，总是挣扎不出彷徨，总是找不到一片干爽的屋檐。
哗哗的流水声吵得心烦，不知是隔壁在洗刷，还是那一缕遥远的飞瀑；突然听到电话铃声，一个声音传来：你的朋友怎么会是这样！怎么样呢？满口官腔却满心龌龊。怎么会呢？那是和我处了二十几年的人啊！不信你来看吧，真不知你怎么会和这样的人一起混这么久……分不清真假虚实，但心里却涌起一阵逃走的欲望，至于逃向何处来不及细想，也许哪里都这样。又跳回身边的日子，股票涨了，跌了，于是高兴和惆怅。唉，人生就是七个数字，一注彩票猜对了，哪儿都不用去，哪儿都可以去。——这是至理名言，可每次都差那么一点点。
挣扎，企图有一间山居的小屋，门前是小溪，屋后是各种各样的树。小溪淙淙流过的声音就让人感到水是清澈见底的。有没有鱼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几个孩子在溪水里尽情地嘻闹。有个孩子不知为什么忽然大声地哭喊起来：妈妈，爸爸，妈妈，爸爸……是我的孩子吗？还是童年的我？听到了呵斥的声音，哭声停止了，感到很失落——失落的不是孩子，是我。
让我醒来吧，让我醒来吧。其实我已经醒了，却挣扎不动，被一团灰色的水雾裹住了，做着清醒的梦。
盼着有小鸟光顾我的窗口，一阵啁啾，带我飞到一个开满凤凰花的季节。然而，真的落到凤凰枝头，就能靠那红得纯净的花活下去吗？“故乡遥，何日去？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这是周邦彦的《苏幕遮》吧？他害怕那恼人的溽暑，我却在期盼犹豫不决的春天——人的心绪，就是这么难以捉摸，但有一点是相通的，他说“五月渔郎相忆否？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
“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我终于在梦的边缘找到了父母的小院，在那里，每天都是小鸟把我从清香的梦里唤醒，醒来就能听到鸡啼犬吠，就能掬起杏花梨花浸过的空气涤荡心尘。——曾经，好多年前。
2008.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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